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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忆沩:以文学之名,在异域的迷宫里执守汉语

人生的长途跋涉和冷寂时刻落在文学深处,逐渐让探索者变得立体明晰起来,薛忆沩在第一部长篇《遗弃》中讲述的那个热爱哲学痴迷写作的年轻人形象,始终在寻找个人的出路和人生的意义,为此不惜被世界遗弃,也主动遗弃世界。薛忆沩就像是他在现实的另一个影子,并且让这份坚持贯穿至今。

今年8月,在剑桥大学举办的徐志摩诗歌节上,作家薛忆沩朗诵了一首自己写的英文诗,在那里他遇见了持有他作品英文版的国外读者。从去年到今年,薛忆沩的文学道路在“异域”留下了鲜明的轨迹,他的《白求恩的孩子们》英文版、《深圳人》法文版、《空巢》瑞典文版相继问世,他受邀走过渥太华、纽约、悉尼、伦敦等城市参加读者见面会,也遇见许多当地读者和评论家告诉他,在他的小说中他们联想到了自己的文学气息。自然,他也重新回到国内参加活动,面对熟悉又陌生的文学世界。这些隆重的文学迎接都像是对他从事写作三十年来的一次小小的总结和奖赏,但就整个华语文学界而言,面对薛忆沩这样一个持续在写作的作家,大部分记忆却依然停留在上世纪90年代他创作的一系列经典短篇小说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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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动的房间》

薛忆沩/著

人民文学出版社2018年9月版

在新近由“99读书人”和人民文学出版社推出的“中国短经典”丛书里,薛忆沩《流动的房间》与宗璞、阿来、贾平凹等作家作品并列,这部短篇小说集容纳了他三十年来较为满意的一些作品,说较为满意,是因为他最重要的写作特征之一就是不断“重写”自己的作品,随着人生阅历的增加以及对文学思考的深入,长年定居加拿大的他,对过去的作品进行了不同程度的编辑,按他的形容词说,那是对小说进行“拆迁”“整缮”“装修”,形成了一个个新的版本。

一个作家的写作状态决定了他的作品最终的面貌乃至宿命。从1988年在《作家》杂志上发表第一篇中篇小说开始,薛忆沩三十年的写作生涯,一半在国内,一半则在国外。这种近似于孤独的写作状态必然深刻影响着他的写作思考与外在的文学声誉。

2017年,蒙特利尔“蓝色都市”国际文学节组委会宣布将本年度的“多元文化”奖授予旅居当地的中国作家薛忆沩。

他依然庆幸于自己的这种选择,在异域生活,让他随时接收新鲜的文化刺激,保持对汉语纯粹的敏感力,看见全世界的每个个人都忍负着的“普遍人性”。从当地读者反馈给他的阅读体验来看,他也意识到一个中国作家讲述的中国故事,并不难以获取异域读者的情感共鸣。

人生的长途跋涉和冷寂时刻落在文学深处,逐渐让探索者变得立体明晰起来,薛忆沩在第一部长篇《遗弃》中讲述的那个热爱哲学痴迷写作的年轻人形象,始终在寻找个人的出路和人生的意义,为此不惜被世界遗弃,也主动遗弃世界。薛忆沩就像是他在现实的另一个影子,并且让这份坚持贯穿至今。在由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最新推出的访谈集《以文学的名义》和随笔集《异域的迷宫》里,他回顾了自己的文学探险之旅,也坦承了文学的观念蜕变。有意思的是,他对小说“重写”的习惯延伸到了对访谈回答的重新改写之上,对语言和思想严谨的态度是他身上最顽固也是富有魅力的地方,他解释说:

我在写作的过程中不仅不敢在任何一个细节和转折上有任何的松弛,甚至不敢怠慢任何一个标点。我是不断挑战自己和不断挑战语言的写作者。这种挑战一旦与新的认知秩序达成和解,一种新的审美趣味就会出现。

或许从小被哲学启蒙以及求学时理工科背景造就了这样一位对追求文学有着清晰自我评价的作家,他曾被列入先锋写作的行列,但他也写出了如“深圳人”系列、《空巢》等建立在真实故事之上的作品。他说,现实主义才是最终囊括大多数写作风格的“主义”,连现代主义大师乔伊斯都极为欣赏易卜生的文学观念,然而“现实主义写作并非是松散的对现实进行描写,在语言和思想方面仍然需要精确和深度”,他的小说都在试图探寻“事”后之“因”,而非“就事论事”,比如聚焦空巢老人电信诈骗题材的《空巢》从现实延伸到了历史:现实中的骗局不过是历史荒谬性的延伸和注脚。同样,全球化带来的科技生活和流行文化让个体形象变得越来越模糊,如何书写现代城市对文学写作提出了更高的挑战,薛忆沩认为,连接感对作家是一个很重要的能力,一个现代人是否具备、具备多少对事物表面和内在的历史感知、思想谱系?这都决定了不同个体以何种连接感进入作家笔下。这也回应了莎士比亚那句名言,“城市即人”。

连接感,也是让国外读者能够感受中国故事的基础。常年阅读西方当代文学的薛忆沩对记者说,如果一个作家的作品不能在此时此地引起异国读者的共情并且主动将彼此文化联系起来,那么或许这个作品缺乏了一些作为小说艺术重要的内核。这方面较为敏锐的例子是关于他作品的翻译,对于英文译文,他常常亲自上阵与译者讨论进行修改,而法文版则交由信任的译者,他说《深圳人》的法文译者本身也是一位作家,对语言有敏感的触觉,译者虽然是通过英文版来译成法文版的,但她觉察到了文本的一些错漏之处,“她没有核对原文就发现英译本的隐蔽错误并完成了符合原意的改动,并且引发了我对原创作品的修改”。

乔伊斯在《尤利西斯》开篇曾使用“僭越者”一词,对薛忆沩这样处于迁移状态的作家而言,远离故土,却感到更亲近母语,他敢于僭越文化和语言,安于做一个自由的写作者,但他的“生命之树已经在文学的祖国里执着地生根”,无论何时何地,这或许就是一个汉语写作者最迷人的宿命。

责任编辑:袁思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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