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哈利·波特的故事已经讲到第八个了。《哈利·波特与被诅咒的孩子》发生在哈利·波特系列故事结束的19年之后,哈利·波特在魔法部工作,哈利的小儿子阿不思被分进了斯莱特林,与德拉科·马尔福的儿子斯科皮成了朋友,结识了神秘的黛尔菲,决定用时光转换器救回死去的塞德里克……正邪之争外,哈利与阿不思的父子关系以及阿不思与斯科皮的友谊都面临着考验。在您看来,这个故事与之前哈利·波特的7个故事是一脉相承,还是发展出了新的主题?
马爱农:我觉得《哈利·波特与被诅咒的孩子》是前面七本“哈利·波特”系列作品的延续,但它毕竟是一部新的作品,人物和故事情节走向都有其独特的新意。这部作品中,哈利他们这些中年人和儿女之间复杂的亲子关系,哈利对于阿不思与斯科皮交往的担心,更多的是源于对儿子的爱,担心阿不思的安全,而不仅仅出于对马尔福家族以及食死徒的歧视。哈利·波特是魔法界的英雄,阿不思作为哈利·波特的儿子,其身份具有特殊性,他在哈利的光环下感到压力,生怕辜负了身上所承载的种种期望,因而想做出一番丰功伟绩来让大家刮目相看,这是青春期男孩子的普遍心理,在阿不思这个男孩身上表现得尤为突出。
作者对哈利·阿不思这对亲子关系描写得逼真而深刻,反映了大多数父母面对青春期孩子的焦虑以及青春期孩子面对父母时的反抗、叛逆和对父母割不断的血缘亲情,这些心理冲突很有代表性,许多人都会从中找到共鸣。剧本讲述的虽然是一个魔法、奇幻主题的故事,却也反映了普通人之间的感情和人物关系的冲突。
剧本与之前的七部作品衔接十分自然,第七部《哈利·波特与死亡圣器》的结尾就是19年后中年哈利和朋友们在九又四分之三站台给孩子们送行,而剧本的第一幕第一场正是这一场景。“哈利·波特”系列作品中几乎所有重要人物都在剧本中出现,都有着其出色的、甚至令人称奇的表现。
记者:《哈利·波特与被诅咒的孩子》是由J.K.罗琳原创,由戏剧、电影编剧杰克·索恩执笔的。在形式上,它不同于之前的7部小说,而是以舞台剧本的形式呈现的,您怎么看待这种形式上的变化?
马爱农:这部舞台剧的诞生经过了不断的磨合,J.K.罗琳先有一个故事提纲,两位编剧把这个故事提纲发展成剧本,在排练的过程中,有演员和其他创作人员的加入,剧本不断完善,最后这个剧本是与舞台剧的表演同时问世的。
以舞台剧的形式重演哈利·波特的故事,应该和J.K.罗琳喜欢不断尝试新事物的性格有关。在哈利·波特系列成功之后,她并没有满足于仅仅写作奇幻小说,而是尝试了多种不同的文学体裁,例如现实主义题材的《偶发空缺》,是一部文学性很强的作品。之后她又转型写侦探小说,陆续出版了《布谷鸟的呼唤》《蚕》以及最近的《邪恶的事业》。她还执笔写了《神奇动物在哪里》的电影剧本。每次转型都是大跨步的,因此,这次以舞台剧的形式出现并不奇怪。
舞台剧的形式,对于故事情节的设置和人物性格表现与小说是一样的。小说笔墨着力于一些叙述性的描写,但舞台剧则完全是通过角色的话语和动作来表达的。
记者:您还记得第一次读到哈利·波特的故事时的感受吗?
马爱农:我一直比较喜欢儿童文学,阅读过大量的儿童文学作品。第一次接触“哈利·波特”系列故事时,我惊叹儿童文学还能这么写——既是魔法的、奇幻的,让想象力展翅飞翔的;同时又这么贴近孩子们的校园生活和情感成长。我在翻译这个系列的第一本的时候就觉得,孩子们一定会很喜欢这部作品。
记者:J.K.罗琳通过哈利·波特的故事建构了一个魔法世界,历时十余年,这个故事陪伴众多小读者长大,尽管其中充满了背叛、死亡和与黑魔法的斗争,主人公也经历了种种磨难,但哈利·波特的故事的确给了读者勇气,有些小读者甚至因为哈利·波特而对英国或英国文化产生了兴趣。在您看来,哈利·波特的故事为什么能引发这样的阅读热潮?
马爱农:哈利·波特的世界,是J.K.罗琳幻想出来的魔法世界,但它又与现实丝丝相连,作者从青少年的校园现实生活和成长中汲取了素材,与魔法世界交融在一起,构成了亦真亦幻的故事场景,我觉得每个孩子都能从中看到自己的成长轨迹。拿哈利、罗恩、赫敏这个“铁三角”组合来说,三个孩子经历了友谊、困惑、孤独、嫉妒、恐惧,有时候嫉妒破坏了友情,有时候友情战胜了嫉妒,还有朦朦胧胧的青涩爱情以及面临危险时的勇气等等。每个孩子从童年、少年成长为青年的时候,都经历过这些情感和困惑。可以说,从第一部到第七部,主人公在成长,广大的读者们也伴随着他们一起成长。所以在很多读者看来,书中的主人公是真实的存在,就像他们身边陪伴他们成长的朋友一样。
随着故事的发展,在“哈利·波特”系列的后面几部展现了一些比较沉重的、阴暗的情节和情感,但我相信孩子们的成长过程中除了阳光明媚,也需要做好准备应对世界的不完美、不光鲜,了解真正的生活是什么样的,这不是什么坏事。
记者:托尔金的《魔戒》、C.S.刘易斯《纳尼亚传奇》都是英国幻想文学中的高峰,您觉得“哈利·波特系列”在这个序列中处于什么位置呢?
马爱农:我觉得“哈利·波特系列”与这些经典的奇幻文学作品是一脉相承的,但“哈利·波特”更加现代,更加贴合当年青少年的生活情感和价值趣味。实际上,“哈利·波特”中的校园生活以及主人公们的思维方式与现当代的孩子们没有什么差异。相比于《魔戒》《纳尼亚传奇》,“哈利·波特系列”更加符合当代小读者的阅读兴趣。我翻译过《纳尼亚传奇》,它属于较为古典的奇幻小说。
记者:您之前还曾经翻译过《绿山墙的安妮》等儿童文学作品,为什么您对儿童文学翻译情有独钟?儿童文学的哪些特质比较吸引您?
马爱农:我很喜欢翻译儿童文学,这可能取决于我的阅读,面对这类作品,我在翻译时会更有感觉、更有激情。我在接触儿童文学之后,始终没有放下对童书的阅读,虽然自己年龄增加、阅历增长,但对儿童文学的喜爱并没有减弱。
一般来说,儿童文学构筑的是一个更美好、纯净、本真的世界,书中的孩子们在这个世界中有获益、有成长,作为读者和译者,也能从中获取生命的营养和成长的力量。儿童文学所表现的唯美、童趣、单纯的事物和情感,简单而有张力,弱小而有生机。这些都很能打动我。
记者:您觉得哈利·波特的故事与其他的儿童文学作品相比,有哪些共通之处,又有哪些独特之处》?
马爱农:“哈利·波特”系列是拥有很多读者的超级畅销书,但相比之下,另一些经典儿童文学给我留下了更加深刻的印象。比如《绿山墙的安妮》《绿野仙踪》《彼得·潘》《小王子》等等,这些作品中都有某一个人物或某一个情节深深打动过我,使我念念不忘。
“哈利·波特”系列的独特之处在于,它生动有趣、引人入胜,可读性极强,构建了一个非常庞大、完整、丰富的魔法世界。J.K.罗琳卓越的想象力、缜密的故事情节构思,以及对每个人物的栩栩如生的刻画,使这套书赢得了全世界千千万万各个年龄的读者,经久不衰。
记者:对于哈利·波特系列,您一定收到过很多的读者来信和留言吧,哪些读者的反馈给您留下比较深的印象?
马爱农:是的,有些“哈迷”跟我说,“哈利·波特系列”故事中有很多地方让他们热泪盈眶。很多人坦言自己是在“哈利·波特”的伴随下长大的,他们反复说的一句话是:“哈利·波特伴随我成长”。有些读者已经20多岁甚至30多岁,都还会回来参加哈利·波特的活动,他们说哈利·波特是他们成长中的重要内容,想起哈利·波特就想起自己的青葱少年时期,这份情感永远难以割舍。
记者:您认为“哈利·波特系列”作品的引进出版对我们国内的儿童文学创作和阅读产生了怎样的影响?
马爱农:“哈利·波特”系列最重要的一个作用,就是在当今存在众多诱惑、充满各种娱乐手段的社会环境中,能让孩子静下心来重新捧起文学作品,安安静静地读书,这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有很多孩子以前不爱读书,因为周围同学对“哈利·波特”的追捧,也开始喜欢阅读这套书,因此而一发不可收,继续阅读其他文学作品。“哈利·波特”系列是一股热潮,带动很多孩子由此爱上了阅读。
记者:从第一部《哈利·波特与魔法石》开始,您一直都参与了翻译工作,您在翻译“哈利·波特系列”的过程中,遇到的最大困难是什么?
马爱农:翻译过程中,获得的享受多于遇到的困难。要说困难的话,在刚开始翻译时对自己的想象力挑战比较大。“哈利·波特”系列作品中的魔法世界,是基于西方巫师文化、魔法传说,再加上作者自己的丰富想象而建立的,其中的一些咒语、魔法生物等都是凭空幻想的,在字典上无从查询,也没有其他译法可以参考,所以要求译者展开自己的想象力,充分调动自己的汉语词汇积累,给每个名词找到合适的译名。比如书中林林总总的咒语,比如那些魔法生物:护树罗锅、嗅嗅、炸尾螺、蒲绒绒……翻译每一个新的咒语和魔法生物,对我们的想象力和幽默感都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记者:《哈利·波特与被诅咒的孩子》7月底全球同步首发,10月29日人民文学出版社推出中文版。这样看来,留给您的翻译时间并不算长,您如何在短时间内保证翻译质量?
马爱农:我8月3日才拿到这个剧本,翻译时间很短,前后只用了20天。虽然时间紧,但还没有超越极限。我平时一直都在做翻译,翻译已经变成了我的生活常态。当时,我花了一天时间读完全剧,解决阅读中产生的问题。这个剧本与前面的7本书一脉相承,其中的人物、生物、地名、咒语等都必须与之前的作品保持统一,所以需要大量查阅之前的作品,核对每一个名词的译法。
翻译剧本对于译者把握对话语言的要求比较高,不仅需要准确,还需要翻译出不同人物的语言特点、表达风格。在剧情冲突时,还要特别注意翻译出每个人物的语气和情绪。这很有挑战性。小说中的人物语言是建立在描述和铺垫之上的,而剧本则完全是靠对话来支撑所有的故事情节和人物塑造。
记者:与翻译其他类型的文学作品相比,在翻译儿童文学作品时,对译者而言还需要具备哪些条件?
马爱农:作为一个好的译者,每翻译一部作品都应该进入该作品的情境,译者的情感、心情、所用的语言都要最大可能地贴近作者的风格。翻译儿童文学作品对作者的要求更为特殊。一般来说,所有的译者都是成年人,但是在翻译儿童文学作品时,译者的内心必须有一个小小孩儿,必须像儿童一样去感受书中的童趣、童心和童真。如果童心、童真和童趣消失,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成人,就无法传神地翻译儿童文学作品,因为无法设身处地地作为一个孩子进入到儿童的世界。好的儿童文学译者要有一种轻快的感觉,在翻译过程中暂时卸下作为成年人的烦忧和沉重,陶醉在儿童文学的世界,用儿童的语言说话。我在翻译的时候,确实能够进入儿童的世界,感受到故事里孩子们的喜怒哀乐,就好像我也是他们当中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