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诗选》,王志清著,商务印书馆2016年12月第一版,24.00元
“选本”的打造,几乎向来不被学界看好,不少人认为这份事是小儿科,很难有所作为。但王志清先生近著《白居易诗选》(下称“王本”)却非如此,正像本书所属的“古代诗词典藏本”丛书所追求的,“阐释经典本身也要成为经典”,王志清先生是向这个方面努力的。他在这本诗选中驰骋才情,发前人之所未见,显现其卓尔不群的个性和深厚的学术功力。
王志清先生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在编选思想和方略的守正出新上,在解构和重构上花气力。所谓解构,就是要对白居易全部作品、人生经历及其思想嬗变的过程进行深入的剖析,分解成各种元素,对有关白氏的材料,烂然于心。这项工作就是对作家、作品进行再研究。王先生治唐诗有年,已有多部专著问世。但他在接受编选《白居易诗选》任务进行工作时,却始终“惴惴”,竟至“选本成型后,而画眉深浅之忐忑生焉”。编选者的这种想法很自然,因为“我原先对白氏其人其诗并不欣赏”。要把自己并不欣赏的作品,推荐给读者欣赏,就首先得扭转自我的“偏好”。要实现这点,就更要再次全面深入地认识作家、作品,也就是上面所说的解构。王先生对白氏其诗的解构最终形成张力场。一方面,“不欣赏”这种感情上的偏好,被实在的材料和由此而生的理性判断制约了;另一方面,感情上的“不欣赏”,有助于更客观地看待被视为一代诗家的白居易,持论公允。
所谓重构,就是将白居易的诗作,按照王志清先生所设定的有机结构进行组合。他手编的《白居易诗选》既非是《白氏长庆集》的微缩版,又不同于他人所编的同名选本,诸如很有些影响的顾肇仓、周汝昌本,它是有着王氏鲜明个性特征的白居易诗歌选评本。
对白居易诗作“不欣赏”,或者不那么欣赏的,不自王志清始。苏轼,堪称“白”粉,居黄州时自号东坡居士,就是受白氏《别种东坡花树两绝》的启示,宋人洪迈说:“详考其意,盖专慕白乐天而然”(《容斋三笔》),但他也说过:“乐天长短三千首,却爱韦郎五字诗”(《观静观堂效韦苏州》),对白居易诗作的多而近于滥,很有些“不欣赏”。苏轼的爱慕或者“不欣赏”,并不影响他对白居易其人其诗的人格定位和美学评价,他的“元轻白俗”的说法(《祭柳子玉文》),堪为的评。王君步武前贤,于白诗标出一个“怪”字,说:“元和尚怪,白居易乃元和诸怪中的一怪”。“俗”是走向大众的,应该是平易的,为什么称之为“怪”呢?因从根本上说,它“乃是一种美学追求,是一种刻意为之的艺术追求”。白居易求“俗”,并非是迎合时尚,媚俗,而是显示另一种艺术风格,即有异于“郊寒岛瘦”韩孟诗派的存在。从这个意义上看,他是对苏说作了现代阐释。
对白诗的“怪”,“王本”《导言》讲得淋漓尽致,在其选篇、注释、赏析中都有着很好的彰显。先就选篇而言。“王本”中“讽喻”“闲适”“感伤”三类诗,“选入比例大致相等”。杂律诗在《白氏长庆集》中数量最多,“王本”只选了其中“清新可喜,耐人寻味”的抒情小诗。“感伤诗”,特别是“闲适诗”所占的体量之大,是他本所未有的。王君认为“古士人爱其诗。似乎主要为其诗中的‘闲适’思想所动”,于今天,“诗中的理性思考,似乎还有些调整心灵的疗效”。他挖掘出白氏诗“俗”中的雅,“怪”中的正,给历史赋予现代性。“王本”还选入了少量反映白氏耽于声色的,独善其身近于冷血的诗作,揭示出自己“不欣赏”其人其诗的一个重要原因。再就注释而言。白居易诗被说成是老妪能解,是相对于其他诗人书卷化,乃至艰涩而言的。白氏并非不讲词采,不用典,不用生僻字。再说其诗还涉及历史背景、典章制度、语言变化,非注不能解。问题是怎样去注。“王本”的注,很有特色,它不是有些选本那样,就诗下注,只讲词的诗中意,即特定语境中的含义,而是追本溯源,交代出处,兼及它义。有些看来似乎是常用词,如“因为”“但是”“清风”“风情”,或因其语境义,或因其古今义,也一一标注。有些词注后,仍不足以明句意,还将整句予以疏通。他的注释不是见招拆招,而是指向白诗的“怪”,要读者领略白氏诗歌“俗”字背后的真功夫。再就赏析而言,“文本”或用感悟,直指心源,或用比较,或探原型,纵横捭阖,并非止于疏解本诗,而是启发读者由白居易的一首诗兼及其别的诗,由解白诗而学会解诗的本领。如“王本”中《寄湘灵》《感秋寄远》二诗的赏析,交代了白氏一生椎心泣血的情史,将白氏有关这方面题材的诗串联起来,探究这段感情经历的体悟与《长恨歌》创作的关系,解诗与解人,得到较好的统一。
将选本打造成经典非易事,王君,其勉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