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国博卢浮宫大展中,还有一些作品,是和埃及亡灵书有关。也许对于很多艺术爱好者来说,那些经文、图案,多少有些远古的神秘。商务印书馆去年引进出版的一本《埃及亡灵书》,对于观众理解这部分作品会有裨益。现选摘译者部分导言文字,以飨读者。
《亡灵书》是通往来世的密码
古代埃及人把我们今天称之为《亡灵书》的宗教文献叫作“有关重见天日的经文”。这里所说的“重见天日”可以做两方面的解释,从广义上说,它指一个人生前在道德和物质方面所做的努力和准备,以及亲人、朋友、乡亲的帮助和国王、神等的恩赐,以达到死后能够转世、再生的目的;从狭义上讲,它表达了死去的人或者说属于他的巴在完成上述征服死亡的壮举之后不再被阴暗的墓室、狭窄的棺材和无数层裹尸布所限制,而是能够自由地离开棺材和墓室来到日光下,随心所愿地呼吸新鲜空气、畅饮清凉的水、跟随太阳神飞越天空。阳光、空气和水是人的生命得以维系的最基本要素。古代埃及时期降雨量极小,植物生长完全依靠来自尼罗河的灌溉水。在这种特殊的地理环境和水文特质的影响下,古代埃及居民对死后见不到太阳、喝不到清凉的饮用水的担忧可谓达到了无与伦比的程度。
《亡灵书》收录了涉及死亡和来世题材的经文,题材广泛,包括死者的亲属和祭司为死者守夜时哼唱的经文,木乃伊制作师处理死者尸体时使用的咒文,葬礼时由祭司念诵的祷文,旨在促使死者复活的各种供品的名单,为死者应对冥界鬼神而提供的密码和暗号,呼吁众神引导和接纳死者进入来世的祈祷,赞扬诸神大恩大德的颂歌,死者申辩自己无任何过错的自我陈述,等等。在这些经文中,其绝大部分的撰写初衷只是为了祭司在殡葬仪式的各个环节进行诵读,以显示生者对于死者的尊重和纪念,甚至是畏惧。
一篇成文于王朝后期的经文表现了古代埃及木乃伊制作师在缠裹尸体时如何做到言行一致:“啊,奥西里斯(作者按:指代死者),我把来自庞特的松脂涂抹在你身上,目的是让你散发出如同神的体味一样令人舒心的味道;我用来自拉神的液体擦拭你的躯体,目的是让你在审判庭里散发出令人惬意的气味。”
随着时间的推移,原来由祭司念诵的经文和那些刻写在棺材内外壁或者墓室墙壁上的铭文被抄录在纸草上,许多篇章转化为用于死者在通往来世路上需要自我陈述的内容。写有此类经文的纸草抄本被卷起来,作为陪葬品放在墓室中死者能够接触到或者看到的地方。这样做的目的一方面是为了让那些在死者入葬之前被念诵过的经文或铭文在死者去往来世的路途上继续发挥作用,另一方面是为了给只身赶赴来世的死者提供必要的信息。按照古代埃及人对来世的想象,在到达由奥西里斯主宰的来世之前,死者要走过漫长的冥界路,更要通过由许多神灵和魔鬼把守的关卡。死者只有选择正确的路线,向把守关卡的鬼神道出与关卡相关的信息,说出他们索要的暗号或密码,他才有可能到达奥西里斯所在的审判庭。而到达审判庭只是进入来世的第一步,更为重要的是他必须通过由奥西里斯主持,由42个神陪审的来世审判。许多经文的内容就是死者独立完成以上艰巨任务所必备的知识和秘密,另外一些经文则是为了确保那些顺利通过审判的死者在来世享受安逸的生活。
《亡灵书》永伴死者
《亡灵书》的雏形出现在古代埃及第二中间期的底比斯一带,在新王国时期逐渐成形和发展并一直延续到托勒密王朝。它的基础是古王国期间被王室垄断的《金字塔铭文》和第一中间期、中王国时期的官吏们通过采纳《金字塔铭文》并附加新的内容编纂的《棺材铭文》。《金字塔铭文》,顾名思义,是指刻写在金字塔内部放置石棺的墓室墙壁上的经文。《金字塔铭文》中的许多篇章被稍做改动后纳入到《亡灵书》里,如《亡灵书》的第174、177和178篇。所谓《棺材铭文》,指的是刻写在棺材上的宗教铭文。它从第一中间期开始出现在中埃及一带上层人士的棺木上,系古王国被王室垄断的《金字塔铭文》的变体。这些经文之所以被刻写在棺材上,一方面是考虑到许多死者不再像古王国君主们那样拥有可供刻写这些经文的光滑的石头墙壁,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这些被认为具有魔力的文字更加靠近死者,以便他需要时念诵相关经文,这一点从中王国时期在许多官吏的棺材外壁上画着一只硕大的眼睛可见端倪,死者睁大眼睛念诵经文,从而受到这些经文的保护,同时在它们的作用下获得新生。《棺材铭文》后来构成了新王国王陵里专用的“来世铭文”和非王室人员使用的《亡灵书》的基石。
从新王国时期开始,原来刻写在金字塔内墓室和棺材上的铭文经改编以后被抄写在纸草上。写有《亡灵书》不同篇章的纸草卷同尸体一起被放入棺材里,有时被夹在缠裹尸体的亚麻布层之间。到了古代埃及历史的晚期,甚至出现了把《亡灵书》篇章直接书写在用来裹尸的亚麻布上的习俗。之所以把纸草作为书写材料,重要原因是它便于携带和存放。古代埃及人希望《亡灵书》永远陪伴死者,希望这个内涵丰富、无所不包的经文集成为保护死者的最有效护身符,希望死者在需要时大声念出相关的经文。
经文附图体现生前地位
从《亡灵书》可以看出古代埃及人来世观念中两个最为根本的特征:一是非王室成员设法采用与国王的殡葬相关的经文,甚至盗用被王室成员专用的经文来达到死后复活的目的;二是一种来世观念一经问世,即便它产生时的具体环境已经改变,而该经文则可能被长久地沿用下去,而在《亡灵书》中出现了许多与此相关联的内容,如第17篇里,死者以国王自居,在描写自身如何洁净的同时强调自己与众神的密切关系。
《亡灵书》的许多篇章把其生成年代的久远或者其撰写者的高贵身份作为其灵验性的保障。登是第一王朝第四任国王,《亡灵书》个别篇章声称是由这位君主撰写的。该国王位于阿比多斯的陵墓,有一个不同寻常之处,即陵墓的棺材室地板用花岗岩铺砌,这是被古代埃及人赋予永恒特性的石头首次用在坟墓建造中。另外有一些经文称其作者是古王国时期一个名叫哲德霍尔的王子,而该王子是第四王朝国王胡夫的儿子,那就是说,这些篇章的成文时间比流传下来的《金字塔铭文》还要早。此外,现存最早的古代埃及说教文也是托此王子之名而写成的。在一块叙述胡夫王宫里所发生的奇闻异事的纸草上,哲德霍尔被描写成知识渊博和为人和蔼的王子。
《亡灵书》中的多数经文有长短不一的题目,虽然有些题目显得与正文内容不相符,但总的来说,编纂者或者抄写者试图以此来确定相关经文的主要功能,比如确认死者不同凡响的身世和死后复活的资格,强调死者与诸神之间的特殊关系,为死者指明通往来世的路,向死者提供有关冥界的信息,向死者保证其人格、躯体和身体的各个器官安然无恙,祈求诸神接纳死者,警告死者生前的敌人和在冥界的邪恶力量不要捣乱,帮助死者应对随时随地可能会出现的意外情况,等等。
在抄写《亡灵书》的纸草上,经文的题目、经文的开头和结尾、经文末尾类似使用说明书的附言,还有一些非常危险的鬼神诸如阿普菲斯的名字等需要特别强调的文字通常用红色墨水书写,其他文字则用黑色墨水书写。红色和黑色墨水分别用赭石和碳为原料制作而成。为了死者容易理解抄写在纸草上的经文,并且便于他们按照文中所描写的要求行事,同时也为了增加经文内容的效力,书吏们在经文的上下两边配上黑白或彩色的附图。从时间上说,附图起初只是起到解释和补充的作用,而且在工艺上显得简单和粗糙,在拉美西斯时期,附图成为《亡灵书》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而且在色彩和风格方面日趋多样化。如果从《亡灵书》拥有者的社会地位判断,不同《亡灵书》纸草上的附图无论是在数量还是在题材和质量上都有很大的差异。多数纸草上配有少量的线条画,而且用黑色墨水画成,而有的纸草上的图呈彩色,有些甚至粘贴金箔,充分反映了拥有者原来的社会地位和经济实力。
《亡灵书》的载体以纸草为主,但皮革、包裹木乃伊的亚麻布条、木棺、石椁、墓壁、雕像、神龛、护身符、石片、陶片都曾用来刻写《亡灵书》的若干片段。第十八王朝的《亡灵书》绝大多数用圣书体象形文字(hieroglyphic)书写,从第十九王朝开始,越来越多的《亡灵书》抄本采用祭司体(hieratic),即类似于草写体的书写方式。当书吏们使用圣书体的时候,他们循着垂直的方向书写象形文字,而当他们使用草体即祭司体的时候,则循着平行的方向抄写象形文字,而且文字的方向由右向左。以祭司体抄写的纸草上配图较少,只是在卷首有一两幅彩图。
抄写《亡灵书》的纸草长短不一,其宽度一般在15至45厘米之间。现存最长的《亡灵书》纸草长达四十米。迄今为止发现的古代埃及最为完整和配图最为精彩的《亡灵书》纸草分别属于名字叫阿尼、安海裔和胡内菲尔的三个人,三份纸草目前都存放在大英博物馆。抄写《亡灵书》的书吏一般都有虔诚的宗教信仰,他们的字迹比较工整,尽量保证文字不超出上下界限,也不在纸张接头处抄写文字。多数《亡灵书》是由神庙等机构的专职书吏事先抄写并等待需要者来购买。因此,经文中涉及死者名字的地方起初为空白,一旦拥有者的身份确定,他的名字便被补写上去。
从流传下来的《亡灵书》判断,纸草上的正文和死者的名字有时显现两种字体,甚至有些空白没有被补写,说明买主前来购买时,书吏才仓促地补写使用者的名字。当然需要考虑的是,如同古代埃及雕像、壁画等作品的问世方式一样,《亡灵书》也是多人分工协作的结晶:经文多数情况下由几个人书写,附图也需要由勾勒轮廓、白描细节和着色的画工合作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