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儿是鲜活的生命,而且它们自由飞翔于天空,承载着连接天地间浩荡之气的功能,自然不能忽视,所谓“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诗经·商颂·玄鸟》),或正可表达这种承膺天命的神圣感。
《发现最美的鸟》,[英]马克·凯茨比、[英]约翰·古尔德等著,童孝华译,商务印书馆2016年2月第一版,98.00元
鸟儿是鲜活的生命,而且它们自由飞翔于天空,承载着连接天地间浩荡之气的功能,自然不能忽视,所谓“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诗经·商颂·玄鸟》),或正可表达这种承膺天命的神圣感。而“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杜甫《绝句》),则表现出在天地间自如游荡的辽阔自在感。然而说要去“发现最美的鸟”,就不仅是一种在诗文空间里的想象,而且也是在图像世界里的旅程,当翻开这部随处有精美画图相伴的书籍,我们既感慨于大自然的丰富博大,也赞美博物家和艺术家的“有心结缘”,因为如果没有前者的历经艰险和矢志不渝,我们很难了解到生活世界里还有如此远在我们视界之外的大自然及其生命存在?而没有画家的“妙笔生花”,我们又怎能拥有如此鲜活美丽的自然再现?此书选取十余本博物学著作的精华编译,包括如《火地岛的鸟》《鹦鹉图册》《美国的鸟巢与鸟蛋》《手绘最惊艳的鸽子图集》《大自然中的鸟》等,记录详实,图文并茂,往往也不乏洞见,可谓集众长于一身。
当然,在我看来,最有趣的还是通过鸟儿与人结缘。譬如列昂内尔·沃特·罗斯柴尔德(Roth schild, Lionel Walter,1868-1937),作为金融掌门人,居然也是一个博物学家,这自然是饶有意味的现象,这个最著名的犹太金融家族的后代却发展出极为丰富的博物收藏,三十万张鸟皮、二十万只鸟蛋、二百二十五万只蝴蝶和三万只甲虫,还有数千种哺乳动物、爬行动物和鱼类(《发现最美的鸟》,第260页),没有强大的经济基础做支撑,仅凭爱好也是难以做到的。当然更重要的是他能通过漫游和博物收集发展出自己的思想,按照他的说法:“人类破坏并继续破坏着物种,或为食用或为狩猎娱乐。……而人类对其生存家园的破坏也摧毁了它们生存的根本。人们乱砍乱伐,剥夺鸟类的空间,使其挨饿受病。同时,自然灾害如火山爆发、地震、洪水、森林大火等,都是对其生命的威胁。痛心的是,人类的足迹,的的确确对物种多样性造成太多伤害。”(《发现最美的鸟》,第263页)这种对人类伤害自然行为的谴责,可被认为是从另外的角度对现代性的反思。
刘华杰教授为此书作序称“天地有大美而不言”,诚哉此言,不仅是我们人类在面对浩瀚宇宙之际有这种感觉,即便是面对渺小的生灵万物,我们也会生出对大自然抑或上天造物的敬仰之心,这就是“敬畏自然”!不仅是敬畏自然,也还有“敬畏生命”(Die EhrfurchtvordemLeben),这是史怀泽(Schweizer, Albert,1875-1965)提出的核心理念,在他看来:“世界不仅是过程,而且也是生命。对于我所接触的世界生命,我不仅应该承受它,更应该对它有所作为。由于对生命的奉献,我就实现了一种充满意义的、以世界为目标的行为。”(《回顾与展望》(1931年),载[德]阿尔贝特·施韦泽:《敬畏生命——五十年来的基本论述》第130页,汉斯·瓦尔特·贝尔编,陈泽环译,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3年)这段阐述,意味着对于生命的深刻理解,这其中当然不仅包括作为万物灵长的人类生命,也还包括万物生命,那些动植物,甚至是非生命体,他们也都有其特殊的生命价值和意义。
看着每一种精美的图片,展现出一个完全自由和美丽的鸟类世界,尤其是那些人和鸟共在的图像,譬如古尔德(Gould,John)守持天堂鸟标本的一张(《发现最美的鸟》,第99页),我们是否会想这是否就可能是天堂的模样?未来人类的命运,究竟是走上天堂还是相反?歌德早在19世纪前期就说过:“人类会变得更聪明,更具识别力,但不会更好,更幸福,更有力,或者至少在某些时代如此。我似已预见到某一时刻的来临,上帝不再能从人类身上获得乐趣,那就必然会毁灭一切,求得更生冲创之力。我相信,这一切都已在冥冥之中早有注定,在遥远未来的某个时日,必将开始又一轮新的恢复冲创之力的时代。但距离那刻肯定仍有漫长的时日,我们依旧可在成千上万的年头里在这块可爱的、古老的土地上享受生活,就像现在这样。”(《歌德谈话录》)伟大诗人对于人类命运的悲剧预言让人感伤,但却仿佛极为有力地预见了现时代的景象,格拉斯说得更为直接:“人类是否能够不考虑自己?他们,这些具有理性的、像上帝那样具有创造力的、越来越全面地为自己发明毁灭的人类,也能够对自己的发明说‘不’吗?他们是否准备在人类的能力面前表示放弃,在受毁坏残存的自然界面前变得知足一些?最后还有问,我们是否愿意尽我们所能:彼此供养,直到饥荒只是传奇,可怕的童话成为‘在很久以前’的事情?”(《人类的毁灭已经开始——在罗马国际安东尼奥-费特利内里小说颁奖仪式上的讲话》(1982年11月),载[德]格拉斯:《与乌托邦赛跑》第277-278页,林笳等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5年)譬如,当我们看到这些美丽的鸟的时候,我们是否可以想到这世界还有许多其他的生命,譬如动物,譬如植物,譬如其他非生命的文化生命体?儒家强调“仁义”,佛家怜惜蝼蚁之命,其实人类有足够的应对自然、人心和世界的智慧,关键在于我们究竟如何选择?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敬畏生命的人就是一个自由的人。”(《回顾与展望》(1931年),载[德]阿尔贝特·施韦泽:《敬畏生命——五十年来的基本论述》第134页,汉斯·瓦尔特·贝尔编,陈泽环译,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3年)或许可以再加一句,敬畏自然者更是一个高尚的人,因为没有比对其他生命的敬畏和尊重更高的精神境界了,而博物学世界给我们展现的自由世界与和谐意境则可圈可点,借用主编者的话来说:“博物绘画对于我们时代的意义,尤其是在千面一孔、万象一枚的冰冷的印刷复制品泛滥的机械复制时代,在数码相机一统江湖的时代,这些人工绘制的栩栩如生的博物绘画也许在这个日益单向度的世界里,如安徒生童话里的卖火柴的小女孩划亮夜空的每一支火柴那样,在漆黑冰冷的深夜里带来一小片亮光和些许的温暖。”(薛晓源《序二:天边云锦谁采撷——博物学的美学之旅》,《发现最美的鸟》,第1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