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绛赶到床前,锺书等不及,自己合了眼,一眼没合好,杨先生帮他合上。锺书的身体还是温热的,她轻轻在他耳边说:“你放心,有我呐!”据说,听觉是最后丧失的,锺书该能听到杨绛的话……
1998年12月19日上午7时38分,钱锺书先生因病在北京逝世,享年88岁。2008年10月,钱锺书先生逝世已近10个年头。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名为《听杨绛谈往事》的新书,书的扉页上题写着“谨以此书纪念钱锺书先生辞世十周年。”书中还刊有钱锺书夫人杨绛为此书亲笔手写的序言,在序的最后她写道:“为我写的传并没有几篇,我去世后也许会增加几篇,但征得我同意而写的传记,只此一篇。”
这部传记的作者吴学昭时年79岁,是钱锺书和杨绛大学时代的老师吴宓的女儿。为写这部传记,她用了将近3年的时间与杨绛先生对谈。
“抗战胜利后,您和钱先生有什么主要变化?”我又问。杨先生笑眯眯地淘气说:“钱锺书一下子扬眉吐气了。我呢,成了钱锺书夫人。杨绛还未完全被人遗忘,但主要是钱锺书夫人了。”
如今人们提起杨绛总要提起她是钱锺书夫人,因为钱锺书的名气要大一些。而1947年《围城》刚刚出版的时候,人们问作者钱锺书是谁?都说是杨绛的丈夫。因为早在1943、1944年,杨绛编剧的《称心如意》《弄真成假》《游戏人间》等被搬上舞台,反响热烈,剧作家李健吾认为《弄真成假》是中国文学史上里程碑式的作品,可见当年杨先生名气不小。
杨绛先生在文学创作和研究上有很大的成就,是世所公认的才女,但是人们常常忘了她还是一家的主妇,她的许多创作和研究都是在繁重的家务之余完成的。她不仅是才女,更是贤妻。在创作上述戏剧时正值抗战,生活艰苦,物资匮乏,杨先生肩负照顾丈夫、女儿、婆婆的重任:
“阿季负责洗婆婆、锺书、阿圆和她自己的衣服。锺书不忍叫她洗,他关上卫生间的门,悄悄洗自己的衣服,但洗得一点不干净;阿季很想帮帮锺书,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她每天有太多的家务要做,还得指导圆圆的功课。圆圆多病,休学在家,由妈妈教课。此外,阿季还在写作,她的第四部剧作《风絮》就是在兼任灶下婢的那段时候完成的。”
杨先生的见识、胆气和智慧不仅表现在她的作品里,也表现在生活中——
锺书随口就说出三件事:“一件是《称心如意》上演,杨绛一夜成名,可是你还和以前一样,一点没变,就像什么也没发生,照旧烧饭、洗衣,照顾我吃药。那时我正生病,没去看戏。”
“一件是日本人来抓你,你应付那么沉着,把他们引进客堂,假装倒茶,三脚两步上楼把《谈艺录》稿子藏好。日本人传你第二天上午去宪兵司令部问讯,我都很担心,你却很镇静,平时睡眠不好,可是那天晚上你还睡得很香。”
“还有,你那次买回一桶煤油,阿菊把煤油炉灌得过满,溢得到处都是;一点火,油全燃了,火舌蹿得老高,快舐到天花板了,周边堆着干柴,一旦点燃后果不堪设想。阿菊早已发呆,我和阿圆也吓得大叫‘娘,娘快来,快点来!’你过来一看火势凶猛,用被子浸水覆盖已来不及,灵机一动,顺手抄起一个晾在近旁的尿罐倒扣下去,火柱立刻灭下,又铲起炉灰扑灭周围剩下青青紫紫的小火舌,一下全压住了。一场大祸被你给止住了。”
钱先生有时朋友中提起这些事,夸奖杨绛,以致有友人笑称他有“誉妻癖”。像钱锺书先生讲的这些事情,在《听杨绛谈往事》中谈得很多,书中还引用了钱锺书婶婶对杨先生的评价:“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入水能游,出水能跳。”通过这些或辛酸、或有趣、或惊险的故事,我们不仅能从另一面去认识杨绛,更能从中了解到上个世纪知识分子的生活状态和生存空间。
(本文摘自吴学昭著《听杨绛谈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