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洞察和触摸的方式,用率真和坦诚的目光,融入热烈柔软的生命激情,与万物平等对视:那是怎样的物我两忘,又会带来怎样动人心魄的独特体验?作家安宁最新出版的自然散文集《万物相爱》(人民文学出版社,2023.7),给了我们答案。
如果说,刚刚抵达内蒙古的安宁,还为草原与大漠的苍凉风貌感到惊奇,那么在内蒙古生活十年后,被辽阔草原浸润滋养,安宁对人与人、人与自然、人与宇宙星空的关系,有了更为开阔诗意、丰沛盎然的理解,开始在写作中用辽阔苍茫的精神视域,审视世间万物。她将这种审视下,对自然与人间生活的观察书写出来,真诚奉献给内蒙古大地,也将自己一颗热烈的心,奉献给人类应该同频共振的万物生灵。
作家安宁以深情凝视,关注到草原上两株草的一生,并站在“物”的视角,倾听到一粒沙的呼吸:“在巴丹吉林,我弯下身,以贴近大地心脏的谦卑姿势,听到一株白刺的呼吸,也发现了自我的存在。这存在渺小犹如一粒沙子,但恰是无数卑微的沙子落下来,形成浩瀚的巴丹吉林沙漠。这苍凉的沙漠向人类展示的,并非全是自然威严冷酷的法则,还有生命的伟大。”作家安宁以显微镜般的细微观察,体悟到人与自然万物之间的生命互渗。
与万物生命进行灵魂上的平等对话,对于写作者来说,是一个全新的探索,也是一种独特的观察方式。安宁用自己的全新视域,给人们打开一扇通往辽阔大地、广袤天空的大门,也让压力重重的焦虑者获得内心的安静。正如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家刘亮程对《万物相爱》的评价:“内蒙古大地广袤苍凉,深深浸润了作家安宁的写作。《万物相爱》中弥漫出的万物平等的理念,对草木鸟兽乃至最卑微生命的悲悯意识,开阔从容的生命观,便是这种浸润的折射。”
从华北平原到齐鲁大地,从呼伦贝尔草原到浙江杭州,从首都北京到四川成都……走到哪里,作家安宁都带着内蒙古大地给予的辽阔苍茫的视野,带着草原赋予的悲悯之心,聆听万物的呼吸和对话,仿佛她在俯身倾听的那一刻,在为世间万物代言:“一只岷江上的蜉蝣,此刻正在撩人的夜色下,完成它存活于世的唯一的使命——婚配。就在短短的数小时内,它们浪漫地在江面上飞翔,歌唱,絮语,产卵,而后生离死别,永不相见。”安宁的内心如此丰盈坦诚,是理性的呈现与浪漫的共舞,不管多么短暂的生命,在这个世间都有属于自己的灿烂光芒。
在与万物平等对视的过程中,作家安宁生出对人类生命的思考:“人为什么活着?我是谁?我为什么活在这个世界上?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努力地奋斗?”“此刻的我,还是不是过去的我?”“我会以怎样的结局,终结起伏的一生?”这样的审视与困惑,散落《万物相爱》的不同篇章。作家同样用辽阔苍茫的精神视域审视自我,这些困惑着整个人类的问题,它们的答案看似触手可及,呼之欲出,却又隔着千山万水。尽管凝视着寂寥旷远的大地和大地上的细微沙尘,但是作家安宁反复强调的“抵达”,正因困惑中的难以抵达,促使她在写作中不断发问,并渴望能在自然万物中寻找到生命的真谛,解开漫长人生中的种种困惑,这也是作家安宁沉醉自然书写的重要缘由。
能够焕发出坦诚品质的散文是难得的,因为坦诚这种情感很难掌握分寸。康·帕乌斯托夫斯基在《金蔷薇》里谈到建筑物时说“高明的审美力首先表现为分寸感”,这句话一语道破所有美的真谛:过犹不及。一个人可能坦率真诚地对待他人,对待万事万物,却很难勇敢地揭示自我,面对自己的灵魂,更遑论借助文字揭示自我的“丑”。安宁散文可贵的坦诚,与她的辽阔苍茫的精神视域非常吻合,她不避讳自己遇到的困惑,也坦率承认自己没有找到答案。她在钟情万物的同时,也撕开了自己心灵幽闭的空间,窥到灵魂深处的自我。在孩子面前,她对不认识的植物“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在疑惑和矛盾时,她也毫不遮掩自己的茫然和无解。对于感悟到的美好,作家安宁也不吝笔墨,认为阳光、雨露、风雪等自然中这些纯净朴素的事物,也是人类追求的终极幸福,而每个卑微的生命,都是降落人间的奇迹,“每一株草茎,都是这个世界的焦点,都有着动人心魄的呼吸。”这样的书写,引领读者亲近自然,进而借助自然的洗涤,净化精神世界。
作家安宁以一个灵魂歌者的姿态,借助《万物相爱》,转向对人类栖居的自然的关注,用纯粹诗意又辽阔苍凉的音阙,与自然万物一起,合奏了一曲多维度的大型交响乐。(张彩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