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尹涛(中华书局总编辑)
习近平总书记在文化传承发展座谈会上的重要讲话,系统总结了新时代以来中国共产党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深刻认识,提出了全新的定位;对中华文明的“五个突出特性”“第二个结合”进行了深刻论述,提出了在新的起点上继续推动文化繁荣、建设文化强国、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新的文化使命。这次重要讲话是新时代党的创新理论在思想文化领域的重大突破,特别是提出了“第二个结合”是又一次的思想解放,必将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发展、创新各个层面形成巨大的推动力量。
重要讲话深刻推动新时代传统文化出版
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关出版工作在阐释和促进“第二个结合”、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建设新时代的新文化方面,面临着许多新的重大创新课题,迎来了历史性发展机遇。
结合习近平总书记重要讲话精神,通过近年来中华传统文化出版的探索实践和对未来中华典籍出版守正创新的思考,谈几点粗浅的认识。
首先,纵向打通了中国思想和文化的古今延续性。习近平总书记强调“中华文明具有突出的连续性”,“必须从源远流长的历史连续性来认识中国”,从而深化了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认识。这是高度的文化自信,把几千年变迁的中国历史视作一个连续性的整体,都应当是“我们的历史”“我们的文化”“我们的思想”的有机组成部分,用一个比喻的说法,就是贯通了几千年的“家谱”和“道统”。习近平总书记多次指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已经成为中华民族的基因”,“是中华民族的精神命脉,是涵养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重要源泉,也是我们在世界文化激荡中站稳脚跟的坚实根基”,“是中华文明的智慧结晶和精华所在,是中华民族的根和魂”,“是中华民族的文化根脉”。这次重要讲话更是从纵向打通了中国的历史和现实,打通了中国思想和文化的古今延续性,让中国式现代化能够赓续古老的中华文明,让中华优秀传统文化通过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成为中华民族现代文明形态的组成部分。这些重要论断极大地鼓舞了传统文化出版领域的士气,传统文化出版迎来一个新的发展契机。中华书局等一批传统文化出版单位的出版人,必须站在这样的认知高度,去思考如何构建新时代的传统文化出版格局,以及如何保持这种文化自觉。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中华文明具有突出的连续性,从根本上决定了中华民族必然走自己的路。如果不从源远流长的历史连续性来认识中国,就不可能理解古代中国,也不可能理解现代中国,更不可能理解未来中国”。回顾中国共产党百年来对中华传统文化的认知、政策的制定以及实践层面的变化过程,可以清晰地看到,在中华民族走向伟大复兴的新时代,这样的认识是极具使命感的,总结了过往的经验和教训,是站在中华民族现代文明层面的高度历史自觉。
其次,从五个方面对“第二个结合”进行了深刻精辟的剖析。习近平总书记从五个维度深刻阐明了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的前提、结果及其产生的意义。由此可见,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源头、发展方向,通过“第二个结合”的相关论述,已经从纵横两个维度都打通了,进一步丰富了中国共产党的思想资源、文化资源、理论武器。学习马克思主义,要从它的三个来源方面去学习,才能深刻地理解;理解中国共产党领导下今天的中国,领悟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也要从来源去理解,要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去理解,这是面向历史的厚度。“第二个结合”的提出和深化,是文化自信最突出的理论成果。
以前我们强调用马克思主义理论去分析和批判传统文化,现在提出了“第二个结合”,这是一次历史性飞跃。分析和批判是单向的,结合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是两个主体通过相互借鉴、改造和融合之后产生的新的文化形态,这是对民族历史文化的充分尊重,是执政理念的高度自信。“第二个结合”的理论创新和思想解放,使我们能够更加有效地在传统文化中挖掘一些关键性的优秀思想资源。对于传统文化,不仅需要以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加以分析和批判,而且运用“第二个结合”的精辟论断,进一步指明了新的创造性转化空间,更体现了面向未来的创新性发展的价值与意义。
再次,将“第二个结合”提到了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的新高度,“结合”呼唤创新,离不开创新。古老的中华文明历经五千多年沧桑依然历久弥新,未曾中断,这与“创新”密不可分。周虽旧邦,其命维新。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是新时代的中国作为世界文明大国的重要使命,要完成这个使命,就离不开永恒的“创新”。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多次强调“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这是辩证思维的结晶。传统文化内容非常丰富,以儒家十三经论,即使研究者皓首穷经,也很难处处明白。只单纯地不加区别地讲继承传承这一面,思维上往往会形成闭环,预设一个现成的甚至自认为“完美”的思想体系,预设一个认识和学习上的“天花板”。在习近平总书记“两创”论提出之前,毋庸讳言,我们在对待传统文化时常常有意无意采取相对静止的面向过去的态度。20年前,基本古籍能不能以简体字横排本推出,在出版社内部都是要争论的事情。10年前,要不要大规模地做古籍的白话文翻译,也是让人纠结的话题。回顾历史上各个时期文化的存亡兴衰,可以看到思想文化、文学艺术等领域的大突破大发展,都是创新的结果;各种古典的复兴,究其实也都源于创新。习近平总书记关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新性发展的重要论述,鲜明地总结了新时代如何更好地推进文化传承和发展工作的历史经验。
最后,“第二个结合”的提出,赋予了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的广阔空间,赋予了新时代新文化建设的无限生机。进入新时代以来,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认识的几次思想突破,其逻辑结论和将来的实践结果,就是优秀传统文化经过发展和创新、经过“第二个结合”,可以转化为新时代的新文化。这样的新文化,就是把历史和传统蕴含在内的新文化。结合的结果,相较世界各种现代文明而言,就是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相较中华传统文化而言,就是展现新时代的新文化。
有一种简单化的看法认为,传统文化不需要特别学习,只要存在于今天、弥漫在当下日常生活中就够了。另一种简单化的看法则认为,古代的什么都好,哲学思想、艺术文化、诗词歌赋等都比今天的好,流传到今天的只要继承就可以了。上述两种简单化的看法,归结起来大有“凡是现存的就是合理的”味道。究其实质,前者是什么都不做,后者实际是只允许少数人做。它会造成两种情形:一是改革开放以来传统文化典籍的陆续整理出版、各种古代思想历史文化的课题研究和出版物不断积累,但是产生破圈影响的重大研究成果较少;二是大众的“狂欢”,许多人对前人的学术积累基本不了解,却自以为发现了《论语》《道德经》《周易》的“秘密”,到处讲座推广的“传统文化”只是一些肤浅甚至错误的东西。这样就在少数研究者和多数群众之间进一步形成了认知鸿沟,实际上也是大量研究成果、研究积累和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之间的鸿沟。这样的不良现象,对实现“第二个结合”不利,对新时代新文化的建设不利,对中华民族现代文明的建设不利。大力推进传统文化出版工作,必须全力改变这个现状,这也是“第二个结合”在理论创新和学理深化意义上的本质要求。
推进新时代传统文化出版的探索
新时代赋予了优秀传统文化出版重要发展机遇,如何进一步深入学习领会习近平总书记的重要讲话精神,在新时代真正做好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出版、古籍出版工作,是摆在我们面前的重要课题。检视和总结新时代出版经验和教训,或可为未来的工作提供借鉴。中华书局近10年来的工作一直是在学习贯彻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尤其是在习近平总书记关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重要讲话的浓厚氛围中展开的,很多重大选题的提出和实施,都是直接来源于此。总结过去,面向未来,我们有一些基本的认识和思考。
第一,打造新时代的古籍精品,为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提供文化基石。点校本“二十四史”及《清史稿》通行数十年后,古籍善本更加容易得到,出土文献更新了对传世文献的认知,断代史研究和文献学研究都有了大幅推进,电脑处理数据的功能超过前代,学术界也对原点校本有了更深入的认识。中华书局开始启动点校本“二十四史”及《清史稿》修订工程。习近平总书记多次对做好古籍工作作出重要指示,强调要加大抢救、整理、研究和利用古籍的力度。2017年,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了《关于实施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工程的意见》,2022年印发了《关于推进新时代古籍工作的意见》。在这样的背景下,点校本“二十四史”及《清史稿》修订工程的意义和价值更加凸显,修订进程的推进更加有力。2013年,修订工程的第一种《史记》修订本出版。截至2023年5月,中华书局共计出版修订本12种、65册。把点校本“二十四史”及《清史稿》修订这项古籍文献整理的标志性工程完成好,同时宣传好、发行好,是我们未来几年的一个重点工作。
第二,推动新时代古籍出版和使用的数据化,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文字载体与时俱进。2003年,中华书局成立古籍资源部,正式开启古籍数字化工作。新时代新征程,古籍数字化工作进入快车道。2014年,中华书局第一款古籍数据库产品《中华经典古籍库》上线,收录整理本古籍291种、2亿字,成为当时最大的整理本专业古籍数据库,高质量数字化内容得到用户一致好评。2015年,中华书局将古籍资源部改组为具有独立法人资质的全资子公司,以“再造线上中华”为目标,全面进军古籍数字化领域。2016年,第一款手机微信版上市,通过手机可以全文阅读、检索基本古籍的权威版本。公司建立的全国第一个古籍整理众包平台,从2019年上线服务以来,拥有在线古籍编校队伍近5000人,累计发布任务42976个,处理14.84亿字。公司建设运营的“籍合网”成为全国最大的古籍整理出版平台。在古籍数据库建设方面,“籍合网”上线以来发布数据库31个,涵盖专业古籍整理出版资源30亿字,建成了全国最大的整理本古籍资源数据库,为用户提供了高质量内容及选择。
第三,切实解决古籍出版的人民化、大众化问题。近年来,中华书局有两套丛书,围绕扩大读者面,普及和提高大众阅读使用古籍进行了探索,表现非常突出的是“中华经典名著全本全注全译丛书”。这套丛书力图让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经典走出象牙塔,进入普通读者的阅读视野,让传统经典更好地为当代社会生活服务。丛书涉及文学、历史、地理、语言、科技、生活等方面,约请各相关领域的专家学者,以权威版本为底本校勘原文(即“全本”),在此基础上,对原文中难以理解的字词句、专有名词和典章制度等传统文化知识出注诠释(即“全注”),并对原文进行明白晓畅的白话文翻译(即“全译”)。丛书迄今已出版135种,累计发行1360多万册。目前已有30多种图书超过10万册发行量,《世说新语》发行超过100万册。
《中华国学文库》则是一套定位介乎繁体字校注本古籍和上述“三全本”之间的丛书。这套丛书立意要做简体字本的《四部备要》,在中华书局积累的繁体字整理本中,精选出最重要最常用的品种,保留了原校注整理的全部成果,以简体横排的形式推出。到2023年,该丛书已出版了近100种。清朝人王琦注解的《李太白全集》,10年间繁体字本销售2万多套,国学文库本销售近9万套。在丛书推进过程中,我们也发现中华书局欠缺一些基本古籍的整理本,比如《诗集传》。为此,我们补充了繁体字本的品种。两套丛书的出版都是坚持了10年以上的结果。
第四,丰富纸质古籍的使用价值,扩大融合出版的探索面。通过扫描二维码,获得图书的附加信息,已经是今天常见的办法。那么,我们的古籍出版,可不可以通过一个二维码,解决全文线上阅读、全文检索,解决从入门到精通的配套资料提供等问题?这是一条完全可以探索的古籍出版之路。如果我们把有定评的、权威的、基本的古籍整理本集成为一套大型的传统文化典籍丛书,让每一种典籍都实现上述功能,可以更好地满足不同层次读者的需求。
第五,专门打造中国古籍的音频化产品。出版社推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内容,不仅是对纸质图书的推广,还可以包括中华传统经典的音频化、白话译文的音频化推广。前者涉及典籍的版本确定、定字审音,已经有一部分成果,但是需要一个国家层面组织的、代表国家水平的高质量较大规模的集成性项目。后者可能会有较大的市场,涉及现代白话译文的审定,要让读者直接听白话译文而基本不失古籍本意。
第六,赋予古籍更多审美价值,探索把古籍做成可欣赏和收藏的艺术品。古人读书之前常常有净手、焚香的讲究,仪式越繁复,似乎就越突出神圣与敬重之意。当代社会自然可以免去这些仪式节文,但是赋予古籍装帧出版以更多审美价值,确实可以让读者重新升起敬重喜爱之心。内容好,装帧也好,未尝不可。一直以来这方面只占古籍出版的较小比例,应当鼓励古籍出版单位积极探索,将来或许会占据更大比例。
第七,传统文化出版有自身的规律,需要认真梳理。有一些涉及具体项目问题,比如,经典注疏一直是中华典籍传承的主流。以《十三经注疏》为例,它在历史上产生过举足轻重的影响,或许只有《四书章句集注》的地位超过了它。目前,《十三经注疏》有北京大学出版社的繁简字两种整理本、上海古籍出版社的繁体字整理本(不全)、中华书局的简体字本。几种整理本各有所长,但是与“二十四史”点校本、修订本相比,都存在整理深度上的欠缺。中华书局已经陆续推出的《十三经注疏》汇校本是很好的基础,在未来尚需以更彻底的态度往前推进。再以《左传》一书为例,从汉代开始已有多家注解,到西晋杜预完成第一次集解,到唐代孔颖达完成第二次集成式注解。从宋代到清代又积累了大量的研究成果,清代仅梳理人名者就有顾栋高、陈厚耀,改编年体为纪事本末体者则有高士其、马骕,类似纪事本末体的还有吴闿生《左传微》。《左传会笺》校勘日本藏本,剪裁汇集前人注疏,成为一个学者常用的本子。到20世纪80年代初,杨伯峻先生综合考古发现,运用古文字研究、古汉语研究成果,汲取历代注疏、考订的成果,出版了《春秋左传注》,至今仍然是阅读《左传》的经典注本。
新时代以来,我们看到不少新的探索,比如《左传集评》汇集宋代以来评点成果,提供了《左传》文学研究的丰富资料;《春秋列国地理图志》作者在杨守敬、谭其骧的研究成果基础上,利用卫星DEM遥感地形数据、最新的河流水系资料等,重新绘制了列国地图,考订、建立古今地名对应关系,该书成为助读《左传》的新工具。今天,从学术研究的角度看,除了需要一个《春秋左传注疏》的深度整理本外,还需要有一个规模较大的会注本;对《左传》的初学者来说,虽然现在已经有许多种关于春秋时代的“讲史”类读本,但还需要像林汉达《东周列国故事新编》那样的故事本,需要各种深入浅出的导读本等;在《左传》的解读方面,需要向普通读者普及考古、出土文献、文物研究、版本校勘等方面的新成果,为读者提供新知;至今还没有准确权威的《左传》全文朗读音频;古代流传下来的几百种春秋三传的注疏和研究著作,至今只有不到20种整理本。在这些方面持续地做下去,需要久久为功的毅力,绝不是三年两年的急就章。这些工作,对“全面深入了解中华文明的历史”至关重要。
《2021—2035年国家古籍规划重点项目(第一批)》对未来的古籍整理出版做了全面规划。各个领域的结合正在提供大量新的思考、新的选题突破,传统文化守正创新的探索一直在路上。中华典籍作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主要载体,在推动实现“第二个结合”、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建设新时代新文化的过程中必将持续发挥基础性作用。从事中华典籍出版工作的人们,一定前所未有地感受到了新时代新任务的呼声,感受到了中华典籍出版创新时代的来临。这是一条在新时代坚持习近平总书记关于文化传承创新发展理论指导下继续前行的道路,也是一条站在前辈肩膀上仍然需要付出艰苦努力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