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是理想，也是行动

《涵泳经典》 李世琦 著 人民文学出版社 2017年8月

“世琦兄是出版界的奇士、骑士与士大夫。他文史双栖，以《倾听灵魂》自省于出版界书界，以《批评的风骨》独立于士林书林，以《涵泳经典》觉醒于人世的价值。这三本书的结纂，基本上勾勒出了迄今世琦兄三个不同时期的精神面貌。”

世琦兄以他丰硕的文字成果向我们展示了多重身份。他是学者，又是文艺评论家，但首先是个编辑、出版人、出版家。上世纪80年代初他就职于出版社任编辑，之后任副总编辑、总编辑、社长，历三十余年出版变迁而不改编辑职业之初衷，执著的个性让我先生敬意。期间，他创办并主编人物传记双月刊《名家》，其敏锐的时代意识、选题意识，以及追求创新、追求长久影响力的出版探索，让我看到了风华正茂的出版人的时代担当和出版家的胸怀气魄。

翻阅《倾听灵魂》让我明显感知到2002年的分界变化，之前世琦是以出版人或者说是以编辑掌门人的角度去关注图书的，之后则是以书籍评论家的视野寻觅于中外文史间。之前他感知《全元散曲》中狂放的关汉卿，评说《汤用彤全集》《吴祖光选集》《贾平凹人生小品》。之后他的笔锋指向与自己的性情更为息息相通的世界文学巨匠，一步步走近赫尔曼·黑塞、托马斯·曼、曼斯菲尔德、海泽、乔治·桑、斯特林堡、罗曼·罗兰、茨威格、里尔克、拉尼茨基等等。由此，他完成了由出版人向文艺评论家的转向。

完成精神蜕变的世琦找到了独立表达声音的书写方向。出版于2010年的《批评的风骨》向我们展示了作者作为书评家、文艺评论家的精神风骨和精神追求。作者不仅直言评说师友的论著，更将批评的目光聚焦于自己的精神偶像和精神景仰者。前者则有曾镇南、吴福辉、谢大光、孙郁、祁淑英、汪淏、范用等人的论著书评，后者则是一方面反复论说鲁迅与黑塞，另一方面又广及余英时、金克木、钱穆、顾随、谢晋、张恨水等一代大家的文艺文化评论。对鲁迅的关注是作者文艺评论中的浓笔重彩，是一以贯之的复视。收入本集的七篇有关鲁迅的文章，将视野从国内扩展至海外，介绍旅美华人作家木心对鲁迅的评价，持续关注了韩国学者对鲁迅研究的起起伏伏的历程和第三方的观点。作者不仅生发“鲁迅如海，让人们常读常新”感悟之慨，更从不同角度切入鲁迅不同时期的精神世界。

对黑塞及其作品的持续评论标志着作者作为文艺评论家的成熟，尤其是《赫尔曼·黑塞对禅宗的研究与评价》一文颇具专业性，这篇论文标志着作者已进入黑塞专业评论家行列。在其研究黑塞的九篇文章当中，还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刊发于《河北大学学报》的《人类文化史上伟大的智者黑塞》，被选入人民教育出版社高中语文教师参考书，对扩大黑塞在中国的影响力起到了很大的推动作用。作者喜爱黑塞，源自“黑塞特立独行的性格，与生俱来的反叛精神，对民族前途的忧患，对本民族劣根性的探索，对写作艺术的精益求精”,但更重要的是“他作品中的人物和喜怒哀乐都与自己息息相关，感同身受”，同时黑塞对中国文化的热爱也让作者十分感动，对黑塞精神世界中的中国文化基因揭示的初衷开启了作者研究黑塞的跋涉之路。凡此种种，通过黑塞研究我们依稀可以看到作者的精神追求。

刚刚出版的《涵泳经典》以及已经出版的《申涵光与河朔诗派》让我体会到了世琦兄的另一精神转向——与古今士大夫的声气相投。以人文学者为价值追求的精神取向终于成型。从早年撰写的《中国古代十大公子》《颜氏家训校注》等书中我们已经追寻到了世琦兄的士大夫情结。而对孙奇峰、申涵光的系统而深入的研究则让我们坚定地相信，在世琦兄的精神世界里，士是理想，也是行动。在《申涵光与河朔诗派》一书中旁及顾炎武、傅山、孙奇逢、魏裔介、魏象枢、杨思圣、王士禛、朱彝尊等明清易代之际众多南北文士，在他追寻这批文人士大夫的游学过程中，世琦兄实际上也是在寻找自己的心灵归止。

在继续挖掘鲁迅、黑塞的特立精神之外，世琦兄也不断地拓展他的精神同道圈。他关注梁启超、余英时的传记文学理论与时间，是为研究申涵光做前期准备；他评论台静农、顾随、孙犁，一任“酒旗风暖”，苦涩之中遍洒脱，蕴含心领神会之交接；他两评李泽厚的中国哲学登场问题，并审视安东尼·肯尼的《牛津西方哲学简史》，将学术批评的视野延展至中西哲学新视阈，追寻终极意义的努力开始走向自觉。与当代学人的交游以及对他们论著的评论成为世琦兄近年的精神主题之一，他阅读陈涌、净慧、蒋寅、管士光、吴福辉笔下的精神世界，充满两情相悦的激越文字，让我体会到了他读到一本与之精神想通的好书之后的喜悦，向世人推荐成为他毫不迟疑的责任与担当，这才是评论家的真正底色。

在我看来，世琦兄的文艺评论文章至少有三点是深深打动我的：首先，其文犹为大河，初看波澜不惊，但反复端详却浑雄博大，厚味十足。世琦兄的专业是历史学，他的视角往往是历史的，他的评论文字常常在古今对话、中西对话，史家风范时时显见。其次，其古典文学功底十分深厚，尤其是对古典诗词的把握十分稔熟，在行文之中常常信手拈来，几成一个特有的文评特色。再者，其观点独立，独抒己见，与其所评书籍、所评作家神气相投，思想相接，绝不造作矫揉。他每评论一部作品或者一个作家，对其文字的阅读几乎是竭泽而渔式的。

世琦兄早年编辑、中年文学、壮年史学、一生出版的跌宕文字生涯，不可谓不奇；其勇闯书评、出入文艺批评、指点文史哲的勇气，不可谓不是评论界骑士；其以人文学者自许，甘与古今壮怀激烈的文人雅士交游、不懈寻求精神同道的士大夫情怀，不可谓不属士人之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