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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有笙歌扶梦归 ——读《一生充和》

我知道张家、知道张充和都是通过王道的几本书,可以说王道是带我“认识”张充和的介绍人。王道跳出了传统的名人传记框架,攫取了对张充和一生影响巨大的几个地理节点,如“合肥:永远的龙门巷”“苏州:倚舷低唱牡丹亭”“上海:海上音信”“重庆:无愁即是谪仙人”等,不仅还原了张充和曾经生活的图景,更是从不同地域文化、不同时代背景对她一生的性格、精神的形成细细镌刻,构筑了一幅难能可贵的精神图谱。

张充和的一生是充实而平和的。她出生在上海,16岁前被领养在安徽合肥的龙门巷。16岁时,回到了苏州的九如巷,和继母以及兄弟姐妹们度过了一段难忘的时光。他们读书,学习,游戏,拍曲。之后,她去上海读中学,以国文满分、数学零分的成绩被破格录取到北京大学。后来,又辗转于西南的重庆、昆明,在战争烽火中艰难度日。在经历了多位追求者之后,她终于在二姐夫沈从文家中遇到了一生的伴侣傅汉思。在海外,为了让汉思取得文凭和正式工作,她担任了8年的图书管理员,又凭借持之以恒的努力在海外20多个国家和地区传薪昆曲。

提及这本书,王道最喜欢这样两句诗,也曾有意作为书名。一句是张充和自己写的对联:“十分冷淡存知己,一曲微茫度此生”,还有一句是《牡丹亭》的唱词:“一生爱好是天然”,这也是我最喜欢的两句,是张充和一生的写照。张充和看上去是冷的,那是因为她的慎独和沉静。她说七分冷淡不行,非得要十分,这并非她对人冷淡,而是她对一切敷衍的人和事冷淡。相反,她其实是个非常“真切”的人,她真切地爱好大自然,她觉得“自然就是美的”,总是能在自然的景象中找到内心的共鸣点。她真切地对她所爱的人,有一次为了带保姆上飞机,硬生生丢了好些字画,还在弟弟艰难时刻典当了书画资助他的岳父。她真切地爱昆曲,看到小辈的“跑偏”总是会直言不讳,她觉得如水如茶、如梦似幻的昆音就好像冰心在《繁星·春水》写的诗歌那样,是“梦中的真,真中的梦”。她还真切地热爱书法,无论身在何方,总是携带一方水墨,在故土,在异国,在旅途,在一切流连处吟咏,在得意失意时写“没有意义的字”,在深夜起笔,在凌晨落笔,在安静中和自己对话。

张充和还是天然的,她总是天然地听从内心的召唤,保全自己的心性。她的外国弟子安娜说:“她是自然人,不是我们这样的俗人。从自然来,虽然历经战乱磨难,丝毫不受这个尘世的污染,留下许多的美与好,然后返回自然。”知师莫若徒,说得多么好啊。不管彼时此岸,总是能安静下来,就像一笔一画写好每一个小楷的字,吐纳有度,形神合一,不偏不倚,以一个独舞者的姿态,以此获得一种精神上的自由、丰富和力量。正是有了这样小楷人生的态度,因此她的灵魂是高贵的、通透的,如她1936年写的《阴晴》里所言:“我若有家,愿家里有一些阳光,我若有我自己,我愿我有,至少要有个亮晶晶的灵魂,以我这透明体的灵魂来接受阳光。”

可是,真的如沈尹默所言,张充和已经“无所不能”了吗?她的一生,真的宠辱不惊没有眼泪了吗?好像也不是的。张充和最后一次回九如巷时,书中有这样一段写实场景:

一家老小送至九如巷口。秋风乍起,梧桐叶落。长者近百岁,小者尚学语。拄着拐杖的充和一遍遍摩挲着小重孙的小手,她吻他绯红的小腮,轻轻呼他的名字。终于,充和女士坐进车子里,但她一直低着头……脸上挂满了晶莹的泪珠。时间静止了。充和女士最后呜咽着说,明年再来,明年再来……

读到这里,像听昆曲时到了“一唱三叹”的高潮部分,我也不禁潸然泪下,心也随之飞到了九如巷。草木有本心,人生百年,张充和的心到底还是那么柔软,那么纯洁,到底还是有着一颗她年轻时希望有的“亮晶晶的灵魂”。

好在九如巷的老井还在,好在还有王道这样的守井人。王道自谦地说:“作品远没有达到张充和的精神气质与艺术气质。”但我认为,这本书是严谨、忠实又有情怀的一份表达。我想,张充和应该是欣慰的,因为曲终,人不会散,自有笙歌扶梦归。

(《一生充和》:王道著;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

责任编辑:陈丽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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