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亮长篇《朝霞》:讲述被遗忘的上海

上世纪80年代的中国文坛,吴亮以犀利敏锐的批评著称,风头甚健;90年代初,他转而持续关注中国当代艺术;21世纪开始,他回归文学,发表了一系列重要的文学批评,2009年起担任上海作协主办的《上海文化》主编。

2016年,年过花甲的他出版了第一部长篇小说《朝霞》,讲述上世纪70年代发生在上海的故事。出版社将之定位为,“上海城市边缘人敏感与自觉心灵的精神史”。

上海1970

巴尔扎克笔下有19世纪上半叶的巴黎,吴亮想把它变成20世纪70年代的上海,“变成一座革命、混乱、停滞、匮乏的城市”。

那时的上海处于非常时期。受政治运动影响,许多家庭破裂,许多人因“莫须有”罪名入狱甚至丢掉生命,人们生活在提心吊胆之中。这个曾经霓虹闪烁的不夜城,顿时成了一座“成年人的失乐园”。

学者、画家陈丹青说,“就是这样一个上海,似乎从来没有被当代文学作品认真叙述过。一说上海,大家会立刻想到30年代,好像上海只在沦陷时期存在过。因为写那个时期的人太多了,左翼作家、前卫作家、先锋作家,包括张爱玲、苏青那帮人。”

而《朝霞》写得就是“没有被说出来的上海”。

不过,虽然成人失意,那是的上海却是“少年的理想国”。由于家庭单元的肢解,父母管束松散,少年的主要成长方式是逃避。借病假逃避工厂劳动,逃避“上山下乡”,逃避恋爱,逃避革命……而这一切只是他们克服挫折的一种方式。就像作家张屏瑾的评论:《朝霞》里的少年人都在积极地获得“主题感”。

陈丹青也分享了类似的体验,“这十年对成人是灭顶之灾,我们父辈和祖辈太多人选择自杀,但是那会儿的小孩真的很高兴,第一不用上学,第二没有考试,第三没有竞争。我到农村很苦,你到工厂也很苦,既然大家一样穷,那就没什么好争的。”

在吴亮笔下,“70年代”几乎等同于“前途未卜”的代名词。但即便如此,少年们都还坚持着自己的理想,人人都在看书,手里全是世界名著,13岁到18岁之间,他们知道了许多国内外的文学作品。“没有流行读物、电视、网络,我一点不想说那个时代好,但是我很幸运我在那个年代度过了我的少年时代。”

《朝霞》字里行间弥漫着对上海的地域情感:“长乐路通向淮海中路的隐秘弄巷有许多条,老住户偏爱穿近路弯弯曲曲走弄巷,休息日稠密脚步杂沓,心无旁鹜仍然惊觉四十年前遗韵犹在。”说是虚构,但写的就是吴亮自己的记忆。

野蛮式写作

陈丹青说吴亮的文风带着他特有的强硬,“他非常锐利,这种锐利、直爽是上海书生特有的。大家对上海误解太久了,认为上海男人很刁滑,很软弱。不是这样的,上海是出流氓和书生的地方,吴亮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这种强硬被作家格非称为“野蛮”。“从吴亮的作品里,能找到一种很长时间没有看到的力量,一种特别重要的野蛮的力量。”

作家程德培曾说《朝霞》“难读”,因为其片段式的结构性叙述没有统一的章法。全书101节,每节平均穿插跳跃式的片段约六个,总共是六百多个片段。

《朝霞》里写了大量情爱故事,然而每当写至关键情节时,故事却戛然而止,本应继续叙述的地方,可能出现一大段黑格尔语录或者马克思笔记。

格非用“乱”字来形容这种跳跃式的写作:“你可能觉得他会用这种颜色但是他没用,你觉得他会织出一只公鸡但是却不是。他不在乎传统的想法,他的线索全是乱的。有大量的线索完全可以构成环环相扣的戏剧性事件,但他没有这样做。”

读者的反馈都在吴亮的预期之内,他的解释是:“刻意的不合常规,引人瞩目的风格,可能会先招致讨厌与不习惯。但我希望打破惯例,绝不讲究古典式均衡,也不在乎阅读断断续续……”

另一个“野蛮”表现是书中的对话形式。在《朝霞》中,吴亮会把人物对话像剧本一样呈现出来,而不是杂糅到故事情节中。他甚至特意关照编辑,有时文中人物在你一句我一句讨论时,每个人说的句子后面都不要用句号,而是用逗号。“就像日常讲话一样,是不停顿的,语言都是堆在一起的。”

吴亮说他并非刻意为之,常常是脑中出现一个画面就开始写,“短一两百字,长五六百字,不断地空行,都是一个镜头推拉摇移或者一个长镜头,有中镜头,有近镜头,必须在某个地方停止。像蒙太奇一样。”

评论家写小说常是失败的?

此前吴亮一直是评论家。“前不久我到大学里开会,老师介绍我说:‘这个就是吴亮,这个就是90年代的批评家吴亮。’这意思就是说,我在文学写作已经空缺了30年,我是文学界的一个古董了。”

决定提起笔写小说,是因为茅盾文学奖得主、小说《繁花》的作者金宇澄敦促。他们在上海巨鹿路同一栋房子里办公。金宇澄说,吴亮肚子里有很多东西,要盯着他写下来。吴亮却有些犹豫,“听说评论家写小说一般是失败的。这是很大的风险,我怕写不好丢面子。”

因此在《朝霞》正式出版前,吴亮一直说这是一部“拒绝谈论”的作品。但是《朝霞》自发表、出版以来的讨论,他认为,或许这可以说明这是一部“经得起谈论”的作品。

“也许以后我再出现,你们不会说我是80年代的批评家了。你们会说,这就是那个写《朝霞》的吴亮。”摘掉了“批评家”这个标签,吴亮感到很愉快。

责任编辑:陈丽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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