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佩琦教授新版《明成祖史论》一书2023年5月由商务印书馆出版发行。近日读完,收获颇多。
毛教授在40多年前师从明史研究大家尚钺、韦庆远、韩大成等,开始研究明成祖朱棣。20世纪80年代中期发表的一篇题为《永乐皇帝断论》的文章引起海内外明史研究专家的关注,经台湾学术出版人李纪祥力推,1994年,《明成祖史论》一书由台北文津出版社出版。
历经30余年之沉淀与累积,毛教授再版之书又给读者呈现了朱棣的哪些新鲜史料,又有怎样新的解读?朱棣如何影响了明朝的发展?在中国大历史中朱棣的成就是什么?如何辨析明成祖的复杂与非议?还留有什么未解的谜团和疑问?
史学研究主要依靠史实、史料、史观,而大手笔的历史研究必须涉及政治、经济、文化、民情,以及安内攘外诸种关系等因素之中。
《明成祖史论》一书,以“靖难篇”“施政篇”“边政篇”和“远略篇”四个维度,共17章,阐释了明成祖时期的重大历史事件和决策,考察其在内政、民族政策、对外交往等方面的施政理念、方针、策略及具体作为,考辨史书记载,探察历史中的层层谜团,揭示了这位帝王复杂的历史面向,可谓内史、外史、杂史、野史兼考,明史前与后广览,功与过共辩,对明成祖朱棣这位在中国历史上有贡献的皇帝,做出客观、独立和理性的判断与评价。
毛教授用大量史料告诉读者,明成祖朱棣是明朝最有作为的帝王之一,被后人称作“永乐大帝”。《永乐大典》便诞生于他主政期间,此项皇家工程保存了大批古代文献;他撰著了《圣学心法》四卷本,昭示了儒家学说对明朝政权的影响;他差遣陈诚数访西域,史称“西域之使岁岁不绝”,展现了朱棣“允协万邦之和,四海一家”的博大胸怀。在其治下,郑和七下西洋倡导的强不凌弱,众不暴寡“共享太平之福”的理念,至今为人所称颂。
然而,这一切彪炳史册的功绩背后,又有哪些不为人知的谜团?比如,《永乐大典》究竟是源自文典、文脉相承的初衷,还是出于“断其读书的种子”的阴谋?纂修《永乐大典》《明太祖实录》,皇帝钦点的“写作班子成员”,在多大程度上能脱离皇帝的旨意和意志?《圣学心法》四卷本,果真是朱棣日理万机中的笔耕不辍,还是由人捉刀代笔?朱棣称“养士择贤,听谏纳言”,又是如何使著名文士方孝孺遭到一场杀戮十族的惨祸?
毛教授旁征博引,纵横捭阖,难得的是独立、客观、理性,不照本宣科,不忽视杂史,不掩盖事实。对于上述问题作出大胆探索和缜密求证。笔者以为,历史,特别是正史,大多由封建帝王豢养之士捉刀代笔,殉道于皇帝与王权的意志。后人考证、用料亦不得不踩着前人的脚印,甚至越“权威”,其失真的可能性越大,只能各自见仁见智。所以,当前学界把越来越多的考古学、人类学和地方志的考证结果引入到史学研究中来。
黑格尔在《法哲学原理》中说:“从本质上来讲,中国是没有历史的。它不断重复着王朝的覆灭更迭,其过程中整个国家没有任何进步。”对此之论,中国学者表达了不悦。但笔者个人理解,黑格尔在某种程度上,指出了我们在历史研究中的惯性与惯态,也说明了中国史学研究在方法上的某种缺陷。从学术逻辑上说,黑格尔思想方法影响了马克思唯物主义历史观,相信其具有合理性与史学考证的独特性。
胡适在与詹姆士讨论实在论哲学时,说“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据说是梁漱溟早年间在批判胡适时浓缩了这句话,后被人们广泛应用。“被演绎的这句话”本身就说明了“任人打扮的小姑娘”是存在的,在史学研究中如何规避这个现象倒是一个真问题。
当今著名史学家许倬云在谈及史学研究意义时指出:“今天我们正在转移点上,蜕变已经开始,有两种蜕变法。蛇的蜕变是把旧的壳丢掉,变得更大更新,躯壳丢掉,蛇还是蛇,这是一种蜕变……毛毛虫变蝴蝶,但蝴蝶怎么出现,蝴蝶应当具有什么东西,我们大多数学术界人士往往不去管它。”这段话点出了史学的核心问题——那就是史学如何推动历史的进步与转型。值得注意的是,著(注)史者的主观性影响历史的走向,也容易误导后来人。所以,一个国家和民族的历史既要自信,也应避免自满;既不可虚无,也不能夸大与独尊。对于史学界来说,百家争鸣、百花齐放尤其不能偏废。
每个人都身处于历史之中,既是历史的品鉴者、见证者,也是创造者。面对壮阔的历史长河,我们所做的只能是永远保持对历史演进的逻辑进行再思考、再辨析的能力。《明成祖史论》这本书给了我们很多阅读视角与方法的启示。(马惠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