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全传·苦魂三部曲》,张梦阳著,华文出版社2016年8月第一版,135.00元
鲁迅诞辰135周年暨逝世80周年纪念日将临之际,张梦阳先生耗费十多年心血著成的一百余万字的《鲁迅全传·苦魂三部曲》由华文出版社出齐。
上世纪末以来,伴随史传类和文学类的长篇写作持续趋热的潮流,传述鲁迅生平经历的新作的问世,也明显比以往更见密集。而且,这些作品在文本的体貌形态和思想格调上,也呈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多样化取向。对鲁迅的传述和书写,并非仅与鲁迅和鲁迅所处的那段历史相关,更从一个侧面体现着传述、书写鲁迅的当代作者的思想情怀和精神寄托,同时,还折射着当代社会文化的某些症候和特色。
依张梦阳先生介绍,《鲁迅全传·苦魂三部曲》的酝酿源自三十多年前的1980年代,其间贯穿不变的,是把这部作品牢牢定位在史与诗的交叉地带与融合境界的文体意识和文体追求。这种不甘心止步于单纯史传或单纯文学的文体追求,起先也许更多地带有感应“新时期文学”和“思想解放”的大时代旋律的激情,往后延续,则不能不沉淀、深化为一种个性色彩越来越鲜明的话语和思维的习惯模式。当新世纪初年,张梦阳先生跨越以鲁迅研究为业的二十余载学者生涯,完成了自己学术研究方面的“大部头”代表作——五卷一分册一千万字《1913-1983鲁迅研究学术论著资料汇编》、一百八十七万字的三卷本《中国鲁迅学通史》的写作和编纂,并获得国家图书奖,开始面临《鲁迅全传·苦魂三部曲》的具体构造时,这种史与诗的交响或复调的手法,已成唯一得当的选择。历经十三载呕心沥血的苦苦写作,终于使选择化为实绩。
史、诗交融的气象,在《苦魂三部曲》中最突出的表现,不在局部和细节的零敲碎打之处,而在全书总体格局的宏观架构。对此,书中前言做了开宗明义的交代:“《鲁迅全传·苦魂三部曲》,选择鲁迅一生的早、中、晚三个点,分为《会稽耻》《野草梦》《怀霜夜》三部曲。是力图全景式地再现鲁迅和他那个时代的长篇文学传记,旨在刻画鲁迅作为中国二十世纪最痛苦的灵魂的心灵史,以及他周围各色人物的社会众生相,展现二十世纪中国知识分子的精神史。”
其中,《会稽耻》描摹鲁迅在故乡绍兴“从小康人家而坠入困顿”的成长历程:少年周豫才、新台门周家、清末绍兴城,从近景、中景和远景的视域内,连缀流转,错综有致,形成人情、世情与民俗风情层层交迭的工笔画轴式的场面。《野草梦》聚焦1924年至1926年《野草》系列的23个篇章陆续诞生的时期,也就是鲁迅栖居北京14年期间的最后两年的生活,附带以插叙梦境和怀想的方式,追溯了鲁迅1906年到1924年所遭遇的奉母命归国成亲、辩论“铁屋中的呐喊”、兄弟突然失和等重要事件的关键片断。三部曲中容量最大的《怀霜夜》,对鲁迅晚年在上海的岁月里与瞿秋白、“两萧”、冯雪峰、胡风及内山完造等友人的知交往还,进行全面描述,从中着力凸显的则是鲁迅与瞿秋白在人格、才情和思想上惺惺相惜的深挚情义。
但凡对鲁迅生平略有研究的读者,都容易体味到:“会稽耻”“野草梦”“怀霜夜”这几个词所标示的,远不止是鲁迅一生中的三个次第排列的关键时刻,它们更有被视为鲁迅全副精神气质或性格特征的核心意象的复杂蕴味。《苦魂三部曲》的三部横切,在区隔出鲁迅的早年、中年和晚年三个时间段,以及鲁迅生活过的绍兴、北京和上海这三处特定时代的特定社会空间的同时,其实也深深地区隔出了鲁迅思想感情天地里随处都能协奏起来的三重主旋律。征诸鲁迅平生著译的大量文本,也不难发现:“会稽耻”里郁积的“耻”“野草梦”里萦绕的“梦”“怀霜夜”里弥漫的无边的“夜”,几乎可以构成鲁迅全部话语的背景三原色。
与时下寻常场合里的用法截然不同,“诗”在鲁迅本人的话语谱系里,并不是轻飏于现实之上或披挂在生活表面的辞令装饰品,而是得自从人群拥挤处的挣扎、从灵魂幽深一角的搏斗,满含着张力,不见得雅观,也往往不够悠远静穆。张梦阳先生为他的鲁迅全传定名“苦魂”,并从定名和搭建全书总框架开始,为这部全传注入他所称的“诗化”的醇厚意绪。
《苦魂三部曲》也绝不吝惜纯虚构的笔墨。譬如《会稽耻》中“冬雨”“春雪”和《野草梦》中“受伤的鸽子”、《怀霜夜》中“秋白囚室”前石榴树和尾声萧红拜墓时万年青花瓶的精美描写,篇幅比重不算很高,且多从史料周边生发,但它们状物设景、拟态造境,赋角色以精气神,还时空以充满诗意的画面感,在章节间尽显穿针引线、凝神聚气之能。而三部曲每一卷的序幕和尾声,更把这种用艺术照亮历史、用想象激活过往的生动描摹,放大成了独立的篇章。得益于这种虚实相济的细功夫,沉甸甸的《苦魂三部曲》的每一页,读起来令人轻松、愉悦,获得美的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