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执狂:“疯子”创造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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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执狂”,普遍而又特殊的精神疾患,已带给人类无限灾难。
说其普遍,偏执狂之偏执与妄想确属常见,即使对于尚不明了的“偏执狂”,人们也早已不以为然;说其特殊,是因为临床诊断称其为“罕见”,病因不明但又早已侵入至人格失调(偏执性人格失调)、精神紊乱(偏执性精神病)和诸多妄想症(偏执迫害妄想)之中。
于是,普遍而又特殊的偏执与妄想、迷失性偏执与迫害妄想,以及过度的强迫、恐惧、嫉妒、猜疑、自恋、自欺、自大等,衍生为一种“偏执狂”。然而,偏执狂,又不仅仅是个体的临床疾病,一些典型的偏执狂,例如希特勒、斯大林,其个人的偏执与妄想已祸害人间,如恶魔乱世,对整个世界来说都是噩梦降临。
不管怎样,我们都需要对其进行了解。不然,我们每个人都可能是受害者,都可能受偏执狂的奴役,不管是作为个体,还是社会成员。
而这正是鲁格·肇嘉在其《偏执狂:“疯子”创造历史》中的努力。作为资深的心理分析师,鲁格·肇嘉从临床入手,去探索偏执狂的心理原型,溯本求源,以揭示其在文化与历史深处的存在,同时面对现实,剖析偏执狂在社会生活中的影响。
“偏执狂”(paranoia),来自希腊语“παράνοια”(疯狂),由古希腊语的“παρά”(para)和“νόος”(noos)组成,前者具有“偏离”“旁边”和“超出”的意思,后者表示“心智”和“思想”。于是,所谓“paranoia”要表达的本义,是“心智的偏离”。后来,“paranoia”成为精神病学和临床心理学的专业术语,也即我们目前所用的“偏执狂”。
鲁格·肇嘉在书中的“自序”,是从古希腊的剧场开始的。“借助神灵,无名小卒也能凯旋;既无神灵,我自信也能获得荣耀。”这是索福克勒斯的《埃阿斯》,在表达其超凡壮志。正是埃阿斯,成为鲁格·肇嘉分析偏执狂的重要原型。由狂妄自大折射自卑,滋生嫉妒和猜疑,激发报复之心,导致滥杀无辜,在自恋中迷失自己,以至于精神错乱而自杀身亡。
在《埃阿斯》的悲剧中,已在酝酿后来偏执狂的雏形。自我欺骗,一意孤行,偏执狂的陷阱也由此形成。
希特勒与斯大林,是书中所分析的重点个案。他们有着偏执狂的共同特点:自恋、自大,嫉妒、猜疑,僵化、冷酷,充满偏执妄想尤其是迫害妄想,貌似适应良好但内心总是阴影笼罩。然而,本书不仅是对其个体病理的分解,而且是对其“主义”与社会影响,或称之为群体偏执狂的剖析。在鲁格·肇嘉看来,相对于个体偏执狂,群体偏执狂更属一种变态行为,类似于所谓“文化大革命”,疯狂破坏文化与文明,残酷消灭臆想中的敌人,不管是其作为一个种族还是一个阶级。例如希特勒要消灭犹太人,斯大林要消灭地主或资产阶级,波尔布特要消灭其红色高棉的反对者,手段残忍得无以复加,都几近种族灭绝,犯下极端的反人类罪行。然而这种社会的偏执狂行为,往往披上貌似被群众认可的仪式或群众运动的形似,遮掩其本来的罪恶。偏执狂的妄想也被称之为迷失与蒙蔽,一种自欺欺人的迷失与蒙蔽。希特勒曾提出“千年德国”的展望,极力宣传其存在与延续的合理,但所谓千年只是画饼充饥与自我欺骗。鲁格·肇嘉在书中说,“他没有时间去等待时间,并且,他凭借暴力而泯灭了时间。他的12年统治只是1小时,白痴的1小时。”如同所有的说谎者,偏执狂似乎也知道等待和时间终会暴露其欺骗本性。斯大林也是如此。斯大林的偏执狂是有临床背景的。1927年,斯大林曾约见当时俄国最著名的神经精神病学家弗拉基米尔·别赫捷列夫(Vladimir Bekhterev),会谈后别赫捷列夫告诉其助手:他极为忧虑,因为国家领袖患有一种严重的偏执狂。悲哀的是,从那以后,别赫捷列夫便消失了,不仅莫名死去,而且从书籍期刊上消失,不仅他的名字不再出现,已有的也被替换,从此被销声匿迹。
偏执狂大多标榜自己的优越性,不管是希特勒还是斯大林,以及波尔布特都是如此。但是,这些偏执狂,受其系统性偏执妄想,尤其是迫害妄想和自大妄想的驱使,都几乎绝望地纠缠于自己所臆想的敌人或敌对势力。他们知道,如果没有他们所臆想的敌人,则自己和自己所攫取的权力就不复存在。所谓“阴谋论”,凡事存在阴谋,便是典型的偏执狂逻辑。同时,偏执狂也有其“迫害妄想的投射”(persecutory projection),一种分裂性的投射,将其自身的恶行归咎于其臆想的敌人,试图证明自己的正当以逃避罪责。于是,所谓阶级斗争甚至种族灭绝便堂而皇之大行其道,以至于人性泯灭、良心尽失、灾难无穷。从鲁格·肇嘉的观点来看,如果我们把自己的临床范畴扩展至历史事件,我们将恐怖地发现,在最近的百年中,整个世界都不时遭受“偏执狂大流行”的影响,不管我们是否看到,是否意识到这种影响。
尼采在其《善恶的彼岸》中说过这样一句话:“在个体中,疯狂是一种罕见事物,但是在团体、党团、人群、时代中,它是惯例。”或许,类似的疯狂,偏执狂的疯狂,唯有放大或凸现的时候,才会如此触目惊心,犹如人类的噩梦。
然而,更需要当代人反思的是,书中表达了这样一种观点:我们将不把偏执与妄想视为一种疾病,而是视为一种“在场”于每个人之中的可能性。这个心理特性或许也能够出现在任何日子里、任何人身上。它是我们内心的“小希特勒”。
作为荣格心理分析师,鲁格·肇嘉在这里是将荣格分析心理学的原型理论作为剖析偏执狂的方法与应用。如同开篇就描述的埃阿斯,以及书中重点剖析的希特勒和斯大林,都是这种与“原型”(Archetype)有关的表现。而所谓“小希特勒”,我们可以将其称之为一种“阴影”(Shadow),可能隐藏于我们每个人内心深处。由于我们(意识自我)不愿意面对它,不能正视它,或没有勇气面对它,甚至没有勇气承认它的存在,于是,它就成为我们内部的阴暗存在,阴暗心理的聚集,伺机而动。也如鲁格·肇嘉在书中的分析,轻度的偏执与妄想,在我们日常生活中实属常见,它就在大街上而并非是在精神病院中。这样的偏执与妄想潜伏于很多人的内心,比如凡事找借口,拒绝承担责任,总是把错误与恶行归于别人,还比也如缺乏信任、凡事猜疑、自恋自大、自欺欺人……其背后,都可能与潜在的偏执与妄想有关。
鲁格·肇嘉在其著作中要梳理与分析西方历史与文化中的偏执狂起源与影响,他也坦承,对于有关的东方背景他尚不十分了解,为此我们也多有交流。我告诉他,既然用了荣格的原型,那么,《偏执狂:“疯子”创造历史》的心理分析,同样适应于东方背景的社会与文化。在我看来,从夏桀、商纣到秦始皇、朱元璋……类似的偏执狂本来也存在于中国文化之中。或者说,我们的文化,同样具有滋生偏执狂的土壤。历史中的偏执狂也不仅仅是历史,而是延续的生活现实。于是,我们也就遇到一个问题:如何去面对内部的“小希特勒”或“阴影”呢?
有这样一种说法:在我们每个人内心都存在两头狼,一头代表贪婪、强迫、嫉妒、猜疑、自恋、自大、偏执与妄想,另一头代表责任、勇气、宽容、善良、自知与自觉、理解与智慧。而我们每个人都要面对的问题是,哪一头会长大呢?曾有智者回答:“长大的是你去喂养的那一头。”
据说,这是一位年迈的北美切罗基人在向其子孙传授人生的真谛,其中已包含了心理分析的奥秘。
若是说压抑和束缚导致了精神疾患,正如精神分析早期个案所揭示的事实,那么,表达与自由(例如自由联想法)便是治疗的努力;若是说冷漠、贪婪、恐惧导致了人格分裂,那么,亲情、宽容、勇气便是一种治愈;若是说自恋、自欺、自大孳生了偏执与妄想,那么,自知、自觉、自明便是疗愈的希望。
在我的微博(@荷永)上,曾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一句话置顶:“魔鬼同上帝在进行斗争,战场就是人心……”何去何从,唯其自己。
我与鲁格·肇嘉是挚友,曾一起在瑞士爱诺思(Eranos)东西方文化圆桌会议演讲,旨在发挥心理分析之社会文化的意义。我也曾为其《父性》撰写序言,自其出版以来已产生广泛影响。他的这本《偏执狂:“疯子”创造历史》是对拉斐尔·莱姆金(Raphael Lemkin)的纪念。莱姆金以其对“种族灭绝”(genocide)的研究,促使联合国通过历史上第一份人权公约(1948)。维护人权,尊重生命,防止极权暴力的灾难,鲁格·肇嘉是在心理分析领域继续了莱姆金的努力。《偏执狂:“疯子”创造历史》的出版,就是为了防止人类偏执狂噩梦的重现。在这种意义上,这本《偏执狂》便是一部醒世录。
申荷永
心理分析师(IAAP)
沙盘游戏治疗师(ISST/STA)
IAAP 暨ISST中国发展组织负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