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在中国已经拥有难以计数的读者,东野圭吾仍能够保持魅力。探究这种吸引力的源头,离不开其作品对人性弱点的种种穷形尽相,更离不开对人性弱点的难以穷形尽相:执着与妥协,激情与溃散,彻底复仇与半途而废,小人物的成功与失败,无怨无悔与无助无奈……东野圭吾在推理小说中打造了一个真实而又梦幻的世界。在他的世界里,种种残酷之事可以被戴上一副中性的、沉静的滤镜。因这副滤镜的存在,某些极端残酷极具争议之事得以被冷静地凝视,“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摩人心”得以在推理小说中完成,而与之并存的,则是弱小的个体灵魂在人世间的呐喊、彷徨、疯狂与反抗。《濒死之眼》(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正是这样一部作品,它完成于东野圭吾风光包揽三大奖之后,讲述离奇的争议事件,被称作“幻之作”。从头至尾笼罩着疯狂、哀怨的失控态势,最终完成了小人物的彻底复仇,但是这一点似乎不太容易被大众理解。
因此当我们获得了重新出版这部“幻之作”的机遇时,一个重要的课题是:如何处理作者在小说中呈现出来的“幻”?作者说这是现在的他再也写不出来的作品,可以想象这个故事的难以复制。书名中“濒死”是女主人公的某种生理状态,也是某种心理状态,书中的“幻”是现象、是氛围,而不是灵异。从始至终都是人在作怪。无辜遇害的钢琴教师在濒死的那一刻拼尽全力睁大眼睛,牢牢地凝视着凶手……“眼睛”这一元素被应用在多个版本的封面上。其中日本版封面采用了女性的侧面剪影,用卷翘的睫毛为眼眸增加优美的魅惑;也有的封面将这一凝视恐怖化地呈现为死者的凝视;甚至是以矢量图形的眼睛来作象征式的图标。在与设计师多次沟通、数易设计稿之后,始终觉得不够接近书中的那种氛围,一双人类的眼睛中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不足以代表小说中的“濒死之眼”。
要理解这一点,需要从头梳理整个故事。小说以雨夜连环车祸开场,但下一章立刻进入了一年后,当事人有的失忆、有的发疯、有的自杀、有的事不关己。一个漂亮、幸福的女人突然遇害,她身后的世界照常运转,只是多出来一名神秘女郎,周旋在她生前遭遇的四个男人之间,从事着不同的交易。其中三个男人与之发生过关系,第四个男人被其制裁。一个最常被问的问题是:为什么她口口声声一定要为其中一个男人生孩子?一种解读方式是:三个男人中,一个是她的恋人,一个是她赎罪的对象,一个是她不明所以但一定要苦苦纠缠的嫌疑人——纠缠是手段而非目的。当真正的凶手现出原形,她毫不犹豫,果断实施了惩罚。在这个故事里,“濒死之眼”作为无形的监督者存在,有的人能看见,有的人看不见,看得见“濒死之眼”的人生不如死,心怀愧疚,负罪而生,折磨他人的人本身备受折磨,最终选择与凶手一同赴死。死亡是负疚者的解脱,是归途。
没有灵异,只有罪疚和被罪咎折磨得生不如死的狂徒。这样一来,眼睛这一元素的呈现方式突然变宽阔了,或许我们可以不必拘泥于这一限制,而可以转为雨夜中的危险车窗、红色信号灯下血一般的不祥雨水。设计师的确也制作出了这样的方案,但幸运的是设计师灵机一动提交了一个意外的方案:黑色阴影中闪烁着的、宛如无数黑色眼睛的水痕。看到这个方案的瞬间,我突然有“纵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释然。藏在这个故事中的百转千回的柔情、肝肠寸断的苦楚、无处宣泄的愤怒、怅然若失的空虚以及那不断回响、残酷而又痛快的结局,都藏在如水一般的神秘眼眸中。就像沉浸在创作中的东野圭吾化作了女主人公,遇见这个封面的读者也凝视着东野圭吾的凝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