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9日,由中国传媒大学、人民文学出版社、中国广电集团共同主办的“光明影院”助残5周年礼赞暨报告文学《光明影院的故事》新书发布会在中国传媒大学举办。
中国有1700余万视障人士,在四通八达的城市道路中,随处可见黄色条纹的凸起地砖,对视障朋友们来说,这一条条盲道就是他们走入社会的通道。中国的盲道建设始于1991年的北京。第一条盲道建成后,海淀区橡胶五金厂的视障职工穿着白色衬衫、深色裤子,排着纵队,低着头用手中的盲杖不断敲击着地面,缓慢向前走去,这一幕,成为我国开启盲道建设的时代记忆。
“光明影院”项目的发起人、中国传媒大学电视学院肖泓教授谈道,在现实中的“盲道”以外,“光明影院”项目希望通过为视障朋友们“放电影”,建设一条“文化盲道”。
简单来说,为视障朋友们“放电影”就是将电影讲给大家听。伴随着故事的进展,志愿者会配合影片剧情进展和画面给予旁白描述,通过声音同步解说,这样,电影的每一帧画面便将生动地“浮现”在视障朋友的脑海中。《光明影院的故事》第二章即讲述了无障碍电影艰难的制作过程,比如需要“上千次的暂停与回放”需要寻找合适的配音讲解员等等。
《光明影院的故事》作者署名为“艾之光”,这是中国传媒大学“光明影院”师生志愿者写作组的笔名。本书生动记录了“光明影院”公益项目为视障群体制作、传播无障碍电影,推动我国无障碍信息传播事业发展的感人故事。出版后已签订中亚五国海外版权,将翻译成哈萨克文、吉尔吉斯文、塔吉克文、乌兹别克文和土库曼文。
以下选自《光明影院的故事》第五章《初见:与“光明影院”邂逅的第一次》。
第一次与母亲观影:“她第一次走进了我的电影世界”
2019年12月5日,22岁的李林森带着妈妈走进三亚湾红树林度假世界1+X影院,观看了无障碍版电影《建国大业》。李林森说,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那是他第一次和母亲一起走进电影院。“母亲听着电影,我会告诉她这是哪位演员的声音,那个演员现在是什么神态。我第一次这样和母亲讨论电影,母亲也第一次走进了电影世界中。”
(一)特殊的童年
6岁的李林森觉得,或许人生来并不是平等的。
母亲失明,父亲又体弱多病,让他的童年跟小伙伴们不太一样。
小时候,李林森住在部队大院,每天都会有大巴车到院门口接孩子们去学校。2004年,妈妈林芳因视网膜色素变性导致双目失明,再也难以承担起照顾孩子的重任。从此,李林森总是孤零零一人走到等车点,在一群被父母簇拥陪伴着的孩子中间,他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看着其他小伙伴依偎在父母怀里时的微笑,李林森心里有些不舒服,那时的他并不知道,原来这就是嫉妒。
盲童周冠祺第一次拿到电影票
即便是这样,他也从来没觉得自己和其他的孩子有什么不同,每天在学校学习,放学后回到家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然后跑出去和院里的其他小伙伴一起玩。
直到某一天,李林森偶然听到了别人家父母在背后对自己的指指点点,这份童年的快乐戛然而止。他听到那些所谓的“大人”告诉自己家的孩子:“以后不要和李林森一起玩,他父母都不太好,小心沾上晦气。”或许他们以为年幼的李林森还无法理解这些话语背后的含义,但这些充满着偏见、迷信的所谓告诫,狠狠打破了一个孩子对现实世界的美好幻想。
他并没有把这些话语告诉妈妈,而是选择了藏进心里。因为他知道,妈妈的出头只会迎来再一次的冷嘲热讽,他不愿看到这样的场面。
长大些的李林森上了初中。从那时起,他似乎开始无所顾忌地向他人发泄着自己潜藏已久的不满。上学时打架,放学和妈妈吵架,李林森长成一个叛逆的,“不省油的灯”。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变得如此暴力,或许是因为青春时期的荷尔蒙,又或许是因为小时候曾被一群社会青年毒打半个小时。
到了高中和大学,父母身体越来越差,李林森被迫让自己迅速成长,他开始学习做一个独立的,甚至可以照顾整个家庭的人。他每天要炒菜、做饭、拖地,做各种各样的家务,也需要陪伴照顾父母的生活起居。
一餐一饭之间,李林森变得懂事了许多。
“光明影院”志愿者同学正在录制无障碍电影
他开始明白了父母的不易,逐渐收敛起自己的脾气。过去,他往往会因为一些小事和家人争吵不休。现在,即使偶有争吵,他也尝试尽力与父母沟通解决。他明白激烈的争吵和一味的逃避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当真正进入社会开始找工作时,李林森四处碰壁,但他知道自己需要一边工作一边照顾家庭。看着父母身体每况愈下,李林森又担忧又着急。他暗暗发誓,一定凭自己的力量让他们过上好的生活,即便吃再多的苦,他也绝不放弃。
(二)与母亲隔阂的世界
这个大男孩尽力支撑起这个困难的家。然而,生活的意外总是让人始料不及。体弱多病的父亲还是离他们而去了。
送走父亲后,李林森几乎来不及悲痛。他知道,现在家庭的重担要他一个人来扛了。母亲林芳是盲人,现在自己的工资收入几乎入不敷出,一家人该怎么生活下去?如果自己要增加收入外出工作,那么母亲又由谁来照顾?
在重重矛盾之间,李林森挣扎着选择了自己认为正确的那一条道路。他带着不舍与愧疚,以及满满的雄心出发了。李林森来到工作机会更多的海口,入职美兰机场工作。
从此,母子相隔一方。
2019年4月14日,第9届北京国际电影节“光明影院”公益放映活动现场,团队志愿者陪伴盲童观影
林芳独自一人住在三亚市。小范围地在家中走走路,听听电视,差不多是她日常生活中所有的娱乐。而作为一位视障人士的孩子,李林森目睹了母亲因为失明带来的种种不便和苦恼:不能独自出门买菜,也无法使用电子设备进行网购,连日常用餐都成了大问题。没有社交,没有娱乐,担心自己频繁的联系会给工作忙碌的孩子造成负担。
距离让母亲与自己更加隔膜。由于接触的事物和所处的生活完全不同,李林森和母亲几乎没有什么共同话题,对话也只能停留在吃喝住行这样的日常琐事上。偶尔自己回家想带妈妈出门,也不知道能去哪里,毕竟社会为盲人提供的公共空间实在太少了。
像妈妈这样的盲人几乎没有自己的社交圈子,他们能做的只是坐在家里回忆过去。李林森清晰地知道这一点,他深感愧疚却又无能为力,这让他更为痛苦。
直到2019年12月5日,那一天,他带母亲走进了电影院。这一场特殊的电影,让母子之间隔阂的世界,终于第一次被打通。
(三)“我永远也忘不了今天”
2019年12月5日,在三亚市盲协的组织下,视障人士们来到海南国际电影节观看一场特殊的电影。
这一天天气尤为晴朗,衬得人的心情也明朗起来。视障人士们身着盲协特制的红马甲,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亮眼。李林森带着穿着红色马甲的母亲,也走在队伍里。
2019年12月5日,在海南岛国际电影节“光明影院”固定公益放映活动现场,
李林森(右一)与母亲(左一)
一路上李林森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母亲,而林芳脸上是藏不住的兴奋和高兴。李林森发现,原来母亲一直有着一双美丽的眼睛,过去因为失明失去了神采,但今天却充满了光泽。
李林森感到十分欣慰。独自在外工作,无法照顾母亲,自己对妈妈有太多愧疚了。在工作的日日夜夜里,他也曾无数次地想着和妈妈一起做许多事:想带着妈妈游览她以前就想去的丽江;想陪着她去吃好吃的美食;想再喝一次妈妈煲的汤……这些简单的愿望却无法实现,所以这一次的观影的确是自己难得能与母亲一起出门的机会。
一边走一边胡思乱想着,他们来到了观影地点。母子两人落座在盲协所指定的位置上,等待电影的开场。
林芳与李林森都不是特别外向的人——简单聊过几句后,林芳就端坐在了座位上,李林森也没有主动挑起话题。彼此之间没有太多话可以说的二人,在这个嘈杂的环境里显得格外安静。
2019年12月5日,海南岛国际电影节“光明影院”固定公益放映活动,
视障观众现场观看无障碍电影《建国大业》
“用声音传递色彩,用聆听感知艺术,欢迎来到光明影院。”一阵悦耳的声音将李林森拉回到现实。电影开映了,今天观看的电影是《建国大业》。
没想到竟然能和妈妈一起来看同一部电影,真是不可思议。不过今天的这个无障碍电影真的和它说的一样好吗?妈妈真能明白电影在讲什么吗?李林森有些怀疑。
随着影像画面缓缓展开,“国共谈判”的历史场景浮现在银幕之上。原来,无障碍电影是将电影画面转化为文字,并配以解说,穿插在影片之中。李林森闭上眼睛,想体会母亲观看电影时的感受,他发现,解说精准的文字,竟然真的可以描绘影像的精彩世界。
李林森转过头去,想看看母亲的反应。一旁的林芳似乎为了将解说听得更加清楚,身体微微前倾,脸上则满是专注和认真,好像也正沉浸在《建国大业》所勾画的热血纷飞的革命年代。李林森想起,自己许久没有见过母亲如此专注地做一件事了。
原来,母亲真的能看懂这部电影!
2021年6月28日,电影《1921》在北京举行由“光明影院” 团队制作的无障碍版本同步首映活动
随着剧情慢慢推进,影片迎来一个又一个高潮,国共合作破裂、解放军解放上海、新中国成立……建国之路艰辛困苦,革命先辈们的勇气与爱国热情深深地打动了李林森。影片来到尾声时,他似乎还意犹未尽。
这时,坐在身边的母亲突然开口,她语重心长地对李林森说道:“以前我们那个年代,什么都没有,大家艰苦奋斗一步一步才走到了今天。每个工作都有难处,要想办法克服,想办法闯过去,就像《建国大业》电影里的故事情节一样,只有坚持到最后,才可以成功。”
李林森惊讶极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是母亲难得一见地与自己分享过往和内心的感受。尤其是自己外出工作后,母亲几乎没有机会讲述自己的事情给他听。电影结束之后,他还与母亲讨论了许多电影中有意思的人和事,聊起了母亲生活的那些年代里的各种故事。
电影散场了,但母子间的亲情联结却更加紧密了。
放映结束后,林芳与李林森都接受了记者采访。林芳说:“以前从来没有看过这种电影,今天这部电影,人物、细节都有解说,我觉得非常好。”李林森说:“我永远也忘不了今天。”
“光明影院”不仅圆了妈妈看电影的梦想,也让儿子第一次走进了妈妈的电影世界。
对李林森来说,母亲是人生里最重要的人,他还有太多太多事想和母亲一起做。他说:“和母亲第一次看电影,对我来说是一种特殊的体验。母亲听着电影,我会告诉她这是哪位演员的声音,那个演员现在是什么神态。我第一次这样和母亲讨论电影,母亲也第一次走进了我的电影世界中。”
缺乏沟通的母子,通过“光明影院”的无障碍电影打开了一个小窗口。
或许,无障碍电影的意义不仅限于电影内容本身,而是让视障群体及其家人、朋友获得了同处一个空间、同做一件事的更多可能。因为这样,视障朋友可以不再独处于自己的内心世界里无处倾诉,身边的人也能够了解视障人士的所思所感,让他们感受到社会的关心与爱意。
2019年,“光明影院”走进北京国际电影节、海南岛国际电影节、丝绸之路国际电影节等国际知名电影节。12月5日,“光明影院”公益放映常态化落地三亚并举行揭牌仪式。现场来了近百名视障朋友,林芳、李林森母子就身处其中。那一天,他们同看了一场电影,这样一件对普通人而言最寻常的事,却让他们终生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