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不忍细读》,向敬之 著,华文出版社
清朝是距离当代最近的一个历史王朝,写清史的人无疑需要很大的勇气和胆识。道理很简单,如果顺着之前的写法,反复痛陈它的屈辱经历,作品将毫无新意而且令人生厌;如果想要有所拔高,又难免被人认为是标新立异,有美化的嫌疑。
所以,写清史的人,立场要正,立论要稳,逻辑通顺,有理有据,这才会避免别人说闲话,并由此得出一些令人信服的结论。而要想做到这一点,无论是学术研究还是通俗历史写作,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作为“品雅中国史”的第一本,书评人、明清史学者向敬之的新书《清史不忍细读》终于出版面世了。纵观全书,共分为“辽东天命”“定鼎中原”“康雍迷局”“乾嘉荣衰”“帝国余晖”五个部分,用30万字的篇幅为读者解读了近300年的清王朝渐变史。
向敬之曾在出版社、报社长期担任编辑工作,于明清史领域研习有年,颇有心得,而且写了十多年文史书评,属于出刀见血、见解凌厉而文字漂亮的思想型写作者。最近几年里,他又成功实现由传统媒体向新媒体转型的无缝对接。他研究明清之际的社会秩序重建,擅长“大处着眼,小处着手”,选题新颖,辨析细微,既有现代社会科学的总体视野,又具历史考证的微观基础,以一种宏观视野对清史进行微观考察和细节叙述。
说到清史,近年来的各种影视剧可谓林林总总,不下二三十部,其中有号称历史正剧的《康熙王朝》《雍正王朝》,也有戏说性质的《康熙微服私访记》《铁齿铜牙纪晓岚》等,其他还有穿越架空之类的《步步惊心》《甄嬛传》《延禧攻略》等等,林林总总,形形色色,可谓十分热闹,让很多清宫戏粉丝产生了各种各样的钟情和恋爱。但是,对于这些影视剧,观众的评价也是褒贬不一的,一言难尽。
从普及知识的角度而言,历史剧的丰富多彩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但同样不可否认的是,一些历史剧往往流于戏说甚至干脆虚构历史,这也会给观众带来很多的误导,由此被人诟病也在所难免。以此而论,在正史(或说学术历史)和历史剧(或历史小说)之间搭起一座相对真实的桥梁,这正是目前通俗历史作品的任务所在。
在《清史不忍细读》中,向敬之通过阅读大量的明清实录、起居注、朱批、奏疏、私乘笔记等原始史料,对读者感兴趣的热点问题做了详尽的解读与剖析。如一向被传得沸沸扬扬的“太后下嫁案”,作者即认为,此说一方面是明末张苍水的一首诗所引发,即“春官昨进新仪注,大礼躬逢太后婚”之句,但张苍水是南明遗民、抗清义士,他写诗嘲讽诋毁清廷实属正常,作为史料则不宜轻易引用。另一方面,后世之所以认为孝庄太后下嫁多尔衮,也是因为清廷档案中确实有顺治尊称多尔衮为“皇父”的记载。但揆其所因,“皇父摄政王”的称呼实际上是多尔衮欲造“天有二日”的自封,与孝庄太后毫无关系,所谓“太后下嫁”,纯粹子虚乌有。
再如董鄂妃身上的种种谜团,有人说董鄂妃是顺治之弟博穆博果尔的福晋,顺治不但逼死了自己的弟弟,而且还夺了自己的弟媳,这等清宫秽史,实在不堪入目。然而,作者通过爬梳各种清史记载后认为,此说同样站不住脚,因为博穆博果尔去世时未满15岁,他究竟是不是董鄂妃的前夫,档案上并没有明文记载。至于传教士汤若望记载的被顺治打了一记耳光的“满籍军人”,或许是宫中某侍卫而不太可能是襄亲王博穆博果尔,否则一向对清宫之事秉笔直书的汤若望不会不做区分。当然,向敬之也不认同清末民初文人将董鄂妃理解为江南名妓董小宛,直指董小宛为积极的反清主义者,怎会忍辱负重地为入主中原的满人皇帝侍寝卖笑:“董鄂妃为董小宛之说,为民间传说,为坊间谈资,谈论满洲皇帝爱上了江南名妓。但是,从史料记载董鄂妃出身满洲正白旗来看,倒是符合当时顺治帝拉拢正白旗力量抑制两黄旗势力的政治需要。”
此外,在康熙末年的“九王夺嫡”、雍正之死等诸多问题上,作者也都有详尽而生动有趣的分析,甚至开创性地认为雍正元年首次密建皇储的人选不是后来的乾隆帝弘历,乾隆帝对继皇后因爱生恨而无情舍弃最理想的继承人选……其中观点与结论可圈可点,值得细读。
向敬之以挑刺清宫戏为切入点,重返帝制时代后期的现场与背后,发掘中国政治走出宗法制前夕的诸多权力之争:刀光剑影、鼓角钲鸣、勾心斗角、明枪暗箭……审视明清之际断裂的人类本性与社会秩序赓续重建。然而,向敬之并未停留在解析清宫戏的诸多不足,而是挖掘其背后的历史。
他从不同民族与多元文化中透视帝制中国最后的历史进程中的融合和复杂、繁华与破败、包容与开放、残酷与无奈、变迁与停滞,以翔实的史料为基础,印证通鉴智慧,传递理性知见,以历史发展的心态看待中国帝制与世界格局,而不断破除褊狭狂傲的偏见和共识。正所谓,大清帝国两百六十八年,功过是非任人评说,读者从中有所收获,就是皆大欢喜的好事。
事实上,中国人一向有修史、读史、论史的习惯,而历史也不仅仅限于正史或学术历史,诸如历史小说、历史剧、通俗历史等等,都是其丰富多彩的表现形式和普及方式。客观地说,《清史不忍细读》为“品雅中国史”开了个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