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1月6日下午,“此情可待成追忆——葛亮《北鸢》新书分享会”在郑州松社书店举行。作家葛亮与小说家乔叶就小说中的“民国书写”展开了深入对谈。
新作《北鸢》是葛亮书写近代历史、家国兴衰的“南北书”之“北篇”,历时七年,是继上一部《朱雀》之后的最新长篇小说。葛亮在小说自序里写道:“小说题为《北鸢》,出自曹沾《废艺斋集稿》中《南鹞北鸢考工志》一册。曹公之明达,在深谙“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之道。字里行间,坐言起行。虽是残本,散佚有时,终得见天日。管窥之下,是久藏的民间真精神。”
这是一部美丽而有诗意的长篇,时空跨度很大。故事内容始于上世纪二十年代,结束于上世纪中叶。以主人公卢文笙成长于商贾世家开始,乃至经历多舛人生,与没落士绅家族冯家三小姐仁桢相遇相知,在乱世中结下因缘。小说充满传奇色彩,家族兴衰,时代动荡,乱世情爱兼备,用抒情笔法凸显历史嬗变。
民国世家,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出身艺术世家的葛亮,祖父是著名艺术史学者葛康俞、太舅公为新文化运动领袖陈独秀、表叔公为中国原子弹之父邓稼先,这些赫赫有名的家族成员,为他披上一层传奇色彩,也赋予他取之不尽的创作灵感。关于此书的创作缘起,葛亮回忆起祖父遗作《据几曾看》编辑的一封信,“这位我很尊敬的编辑在信中说,希望我从家人的角度,写一写祖父的过往。”他曾考虑以非虚构的文体进行写作,然而反覆思量之后,仍然选择了小说这样一种更“有温度”的表达方式。
对族中人物在新著中的处理,体现了葛亮作为小说家的独特历史观念。葛亮的外公,亦即《北鸢》主人公卢文笙的原型,其姨父褚玉璞,上世纪二十年代曾任直隶省长兼军务督办。地处天津东北的督办衙门府邸,也是文笙幼时的成长之所。禇玉璞(《北鸢》中名为石玉璞)作为民国初年颇富声名的直系将领,鼎盛期与张学良、张宗昌并称奉鲁直三英。因其在民间的争议,也曾屡屡为人所书。民国鸳蝴派作家周瘦鹃在《秋海棠》中就曾写过这位传奇军阀。葛亮在《北鸢》中,再次对这一人物进行了着力书写,并落墨于北伐大幕之下军阀阶层的没落境遇。年幼的外公随家人寓居于天津意租界,做“寓公”的生活经历,在小说中有颇具张力的再现。
言及对角色的塑造,葛亮说,我从家庭内部的角度表达,并非单纯因为人物原型与我本人的亲缘关系,而是,我觉得在家庭这个位置,更能够准确地将之还原为“人”,而非所谓历史人物。历史太复杂,我们看过太多的大叙事。但我希望能从大的格局感之下去观照入微。纵横捭阖是一种写法,一叶知秋也是一种写法。但归根结底,这种历史元素在日常精微之处的积累,是很动人的。旧时风物,水滴石穿,久了,必然对历史有造就之功。
无常时代的“常情”力量
《北鸢》起笔于民国商贾世家子弟卢文笙的成长,收束于上世纪中叶。将波诡云谲的民国动荡史寄予两个家族的命运沉浮,书写了中国最为丰盛起伏的断代。民国时代风云激荡,当下也不乏书写大事件的历史小说,但葛亮以家族故事为引,写军阀、名人、知识分子、普通人的日常生活,令读者感受到了无常时代下“常情”的分量。在小说中,“文笙在短短的二十年之间经历了人生的大起伏,甚而历练战火,直面生死。可待伤痛过去,最令他难忘的还是与仁桢坐在城头上放风筝的少年记忆。”
“鸢”即风筝,葛亮全书以“鸢”作喻,犹如命运引线:直鲁联军煊赫未几,淡出历史;华北入寇,梨园名角命若琴弦,文化菁英风骨激扬。风筝虽随势而动,但在风起云涌、动乱兴衰的民国年代,却还总有“一线”牵引,亦不会丧失其主心骨,时代浮沉、人世跌宕,却不会偏离航线,这就是做人的本分。
历史考据,“格物”翔实
在《北鸢》中,葛亮工笔勾勒了政客、军阀、寓公、文人、商人、伶人等上百位经典民国人物,小说内容涉猎大至政经地理、城郭样貌,精至烹调、书画、服饰、曲艺,包罗万象,不啻为一幅“民国清明上河图”。这样细致入微的描绘来源于葛亮的翔实考察与案头之功。在七年中的写作时间里,葛亮做了大量的访谈以及埋首于文献的“格物”工作,比如书中提及“祭孔大典”,虽只是一处段落,却事先对府县两祀的日程,主祭的祭辞格式,祭服的具体样式他都做了详尽查证。
再如,书中写道仁桢第一次踏进“容声”大舞台看戏的场景:“在襄城的地界上,出现这么一处地方,多少堂皇得有些不真实。门里悬着半人高的灯笼,一字排下来,上书“玉楼天半笙歌起,蓬岛闲班笑语和”。迎脸儿的花岗岩影壁,镶满了各色脸谱,生旦净末丑,一应具全。”不仅如此,小说在讲述卢、冯两家日常生活及主人公命运遭际的同时,随情即景,信手拈来,畅叙一番民国风物,笔力所及既关时代闳音大局,亦至民间曲艺,饮食、茶道,甚至于一碗面的做法,都做了丝丝入扣的记叙。这种细致入微的创作手法,不仅让读者真切体味到民国时代的人情掌故,更让读者见识到了葛亮为了重现民国风貌,所作的谨严的知识考据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