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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悦然:破茧成蝶,探寻历史记忆

《誓鸟》之后,阔别十年,“80”后代表性作家张悦然推出了全新长篇小说《茧》。破茧成蝶,这是“80后”作家对历史的深切回望,这也是张悦然第一次在小说中写到小时候在济南的生活。近日,张悦然回到山东大学,披露了创作《茧》的过程,以及对故乡、对写作的深刻认知。

第一次真正写小时候在济南的生活

活动一开始,张悦然就说,自己一直幻想着这样一个时刻,“带着与济南,与山大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小说来到这里,和大家见面”,“其实山大并不能算是我的母校,我在山大只军训了一个月,然后就到新加坡去读书了,但山大是我度过自己整个童年的地方,是我真正意义上的故乡。”

因为父亲是山大的老师,所以张悦然从小生活在山大南院,“那时候的南院有邮局,有医院,就像一个小小的城市,平时都不太需要出门。我以前的小说,并没有写到山大或济南,以前我的小说是架空的,小说里城市的面貌也不清晰,《茧》是我第一次真正写济南,写山大,写我小时候的生活。我印象里上世纪90年代的济南,冬天,大雾,远远看去,黄台电厂的两个大烟囱就像外星人的两条腿,好像每个人都是隔绝的,都变成了孤独的茧。”

张悦然说,《茧》这部小说,最初的来源是父亲讲的一个故事,“父亲是山大77级的,此前他在一个粮食局的车队开车,当时这是一个很体面、很令人羡慕的工作,穿着制服、带着白手套,开着解放牌大卡车。父亲决定上大学,周围的人都很不理解。后来父亲写过几篇小说,但是据说因为调子太灰暗没发表,再后来搬家,那些小说的底稿也遗失了。他给我讲过一个故事:‘文革’初期,他十三四岁,在他当时住的医院大院里,隔壁楼的一个人被人用钉子钉进了太阳穴,变成了植物人,在医院躺了很多年。”

父亲说的这个故事很简单,一开始张悦然也并不很在意,但后来,这个故事却不断在她的脑海里出现,“我知道医院大院的生活就和山大南院的生活一样,是很封闭的,我就常常想,那个受害者和凶手的后代是否会相遇?他们是否会成为同学、朋友,甚至恋人?我不断地想,渐渐地,这个故事就变成了我的故事。”

真正动手写这个故事,张悦然发现困难重重,这个故事毕竟已发生好多年了,而自己对那段历史的探索还不够,断断续续,这部小说写了好几年。而小说结构的最终确立,和张悦然的一次回乡有关:“2010年我回山大南院过年,我觉得这里变化很小,我小时候见过的报摊还在,水果摊也还在,摊主依然坐在原来的地方。而我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其实我离开之后,原来的这个世界还在,在这个世界里,依然有一个童年的我存在,我离开了,我告别了一个环境,其实是告别了那个环境里的另一个自己。另一个我一直留在那里。所以在小说里,我就设计了一个男女主人公的重逢,小说里的女主人公浪迹天涯之后回到了她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遇到了从未离开过的男主人公。”

“想去看看河的上游究竟有什么”

决定写《茧》之后,张悦然回到济南,对这个故事进行了调查,她找到济南西边的一家医院,找到了当年这个案件的档案,“我发现在我出生的时候,这个人还活着,我就是在那家医院出生的。我就想,在多年前的一个秋天的中午,这个躺在病房的植物人,会不会听到一个女婴出生后的哭声,他会不会知道,多年之后,这个女婴长大成人,还会来收集关于他的资料。我想对于他来说,这已经不重要了,但是对我来说,这很重要。我出生的时候曾经和他擦肩而过,如今他的故事在我的手上,我想知道当年的凶手和这个植物人的后代是如何生活的,他们是如何走出历史的阴影的。”

张悦然虽然进行了调查、采访,并且托人从医院里拿到了档案,“但那只有一页纸,几百个字,写了遭迫害、获平反、停止呼吸这些生命印记。而在小说中,人物都是完全虚构的,我的采访也很慎重,我觉得真实的力量如果太强大了,作家会在真实面前臣服。但现实中的真实不一定会成为小说里的真实。所以我不想知道真实的生活中,这个人的后代过着怎样的生活,我一直警惕自己被真实的逻辑控制,而虚构的权利被剥夺。所以,真实只是我创作的一个起点,我没有让真实控制我的虚构能力,我用长时间的情感投入,让虚构的人物在我的小说里生长。”

对年轻的“80后作家”而言,写作这样一个题材的难度依然在于对历史感的寻找。因为《茧》写的是父辈的历史,写作《茧》也变成一场探索历史的旅程。张悦然说:“有人说‘80后’对历史是淡漠的,但我以为历史非常重要,对历史的探索也是对自己探索的一部分,我们要通过父辈来确定我们自己的位置。对历史的看法,可以打一个比方:我们就像是住在河的下游,我们看到从河的上游漂下来很多东西,里面可能有血,还有些东西可能散发着臭味,所以有些人就搬到离河远一点的地方去住了,还有一些人则选择到上游去看看,他们认为只有看清楚了上游,才能获得根本的改变。《茧》里面的两位主人公就是第二种人,他们想逆流而上,去看看河的上游究竟有什么,然后再来确定自己应该怎样生存,确定更有意义的价值。我们需要有去打开历史匣子的勇气,如果我们不去接近真相,那么对于历史的假的想象依然会影响后人。”

对抗,撕裂,冲破束缚

作为著名的“80后”作家,张悦然说自己曾经一度非常抗拒这个符号和标签,“说起‘80后’作家,人们就容易想起青春文学或者校园文学,这是一种误读。作家都希望通过写作区分自己和他人,没有一个作家希望与别人一样。而符号化的身份标签会让作家的个性和面目变得模糊。但是和这个符号相处多年之后,我其实又产生了归属感。我也会希望‘80后’作家写出更好的作品,觉得我们毕竟是同一个时代的人,因此是息息相关的。”

改变因此被张悦然看成是重要的自我成长,她认为,虽然风格是一个写作者难逃的宿命,很难突破,但需要努力突破,在写作《茧》的时候,张悦然首先在语言上尝试进行突破,“我之前小说的语言风格偏向华丽和繁复,修辞性比较强,但要写到沉重的历史题材时,这种风格就不太合适,所以写《茧》的时候我就有意识进行了转变。这是一个‘换笔’的过程,其实很难,直到写完《茧》我才完成了‘换笔’。《茧》当然还是我的风格,但它的语言在完成某种转变。转变是一个作家本该做的事情,我还在不停地变化,只要不停地写,就会完成转变。”

回溯自己的写作历程,张悦然觉得初期作品的完成度不够好,留有遗憾,“当时商业出版的环境浓厚,不像西方的出版社一样会对一本书进行长时间的打(。但当时作品中一些好的东西,现在也很难写出来了。时间还是会(损锐气。当时的‘80后’写作,其实就是想发声,想对抗,想撕裂,想冲破围墙。这种发声是可贵的。每一代年轻人都需要这种对抗和撕裂,但是如今的青春文学,充满了励志和鸡汤,我不明白,难道现在的年轻人不需要对抗,不需要冲破束缚了吗?”

责任编辑:陈丽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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