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岁那年,作为文学编辑的金宇澄写出了自己的第一部小说《繁花》,描写了那个自上世纪60年代至90年代的上海。
在80年代曾以犀利敏锐著称的文学评论家吴亮,在年过花甲时也写出了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朝霞》——讲述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一个隐秘的上海,一群无处藏身的人。
金宇澄和吴亮在一个大院工作,楼上楼下,两人经常一起吃饭、聊天。两人每天看到的院子是一样的——一座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风格的爱神花园;每天从窗户看出去的景色也没什么不同——花园中心一座孤独的雕塑,一个正在准备入浴的普绪赫女神;走出大院街景也别无二致——巨鹿路方圆几公里的法国梧桐、市井人家……两个上海老克拉差不多同岁,经历了同样的时代,但是两个人笔下的上海却是完全不同。
评论家说,《朝霞》里的细节是非常活色生香的,都是带着日常的体温和气息,属于人的气息,可以穿透到任何一个时代。他写的是日常生活,但是它最后形成的是一座精神之城。尽管写法完全不同,但是金宇澄说,“那个时代人的内心世界、人的痛苦、人的彷徨,都在《朝霞》里面了……那正是在那个时代的这么一代人的写照。”
《朝霞》被称为是一部“敏感与自觉心灵的精神史”,发表以来便因其内容的独特性与形式的先锋性引发广泛关注。
标榜真实的非虚构反而是虚构的
记者:怎么想到开始写小说的?《朝霞》之前,从来没想过写小说吗?
吴亮:其实我80年代写过一些短篇小说,但都是写着玩的,基本都在一万字以内,大概有十几篇,当时发表在各种文学杂志,比如《收获》,但是没有结集出书。我的很多文字都是这样,写完就完了,包括一些评论文章也是这样,1986、1987年我集中写过一些作家的评论,比如韩少功、马原、张承志、洪峰、残雪等等,也没有出书,后来被收录了很多别人编选的文集。
记者:所以那个小说家的吴亮其实从80年代就开始了?
吴亮:我一般不太提这段经历,因为我写了大量的笔记、随笔也有叙事笔法,早年的东西我也并没有太在意,因为看的东西太多了,就写得很容易。那个时候发表的小说基本上还是先锋小说,一个小说就是一个梦或者一个幻觉,有一点诡异,一点神秘主义。当然我现在写《朝霞》和那段经历并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在非常长的时间里,我非常喜欢发表观点,而不是说要描写一个故事,我认为我的观点是有意思的,是和别人不一样的,所以我写起来比较起劲。当时,我要写小说也未必能比他们写得好,或者说我看过太多小说了,眼界很高,我只是可以批判或者评论别人,我自己写我可能做不到,就没有那样的冲动想要写小说。
记者:但是现在心态发生变化了?
吴亮:我在写《朝霞》的时候一秒钟都没有想到自己以前写过小说。最初的动机在于我有很多东西想写出来,我以前写过一本《我的罗陀斯——上海的七十年代》,因为种种原因,我都不能很充分地去写,因为这些人都是真实的,我没有权利去写他们说什么,比如我的邻居、父母。我以为很好的事情,他们可能不愿意被人知道,还有可能他真的忘记了。回忆录、自传写到你周围的人,可信性反而要打折扣,一件事情可能只有一个孤证,所以传记经常被人质疑。还有可能他即便讲了真话,但总是会隐掉一些什么。亚里士多德认为诗比历史更真实,就是在这个意义上来讲的。所以标榜真实的非虚构反而是虚构的,虚构的反而人家会认同。所以我一直想写一个回忆与非回忆、虚构与非虚构结合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