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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悦然:“80后”绝不是同一个面孔

时光飞逝,代表青春写作的“80后”作家曾经是以一个群体面貌出现的,但现在他们中有人成为了文化商人,有人完全离开了文学。而十多年来一直在文学道路上不断辛勤耕耘的张悦然,于近日推出了她沉寂十年后的第四部长篇小说《茧》,被评论认为是一部标志着“80后”写作新质地和新方向的重要作品。那么张悦然这十年是怎么“破茧成蝶”的?“80后”作家关于父辈记忆、关于沉重历史是一种怎样的立场和描述呢?日前,扬子晚报记者对张悦然进行了一次面对面的采访。

“‘80后’绝不是同一个面孔,不是大家表面上看到的那样,我们不是一个团队,我们有着各自不同的文学追求。”

孔雀蓝长袖衬衣,外搭深蓝小马甲,手捧一本智利作家桑布拉的小说《回家的路》,端坐在上海华亭别墅咖啡厅,张悦然显得安静而高雅。那天,与记者的谈话一开始就从绕不开的“80后”打头。因为每次接受媒体采访,都会被提及这个关键词,对此张悦然已经释然,“不知该说什么,因为很少有人能够真正理解我们。”她认为,80后之所以成为一个令人反感的标签,不是因为它被讨论得太多,而是太少。“这个标签的定义老早就稳定了,它被贴在那里没人去动。想改变这个标签,唯一的办法是我们真正去讨论它。只有在讨论中,80后的含义才会丰富起来。”她向记者一再强调,“80后绝不是一个面孔,不是大家表面上看到的那样,我们不是一个团队,有着各自不同的文学追求。”让她感到不解的是,“十几年过去了,尽然没有人深度去理解我们,评论界也没有人去揭开这个困惑。”  

“80后”作家与“50后”、“60后”作家相比有着鲜明的不同文风,张悦然这一代,个人化的写作则成为他们最明显的标志。“我们这代人可能还是更倾向于从个体出发,表达我们对历史的感受和态度。所谓的宏大叙事对我们来说很难实现。”张悦然觉得每一代作家都会遭遇他们的困难。“困难之处,也就是挑战的所在。‘80后’也不例外,他们会面临困难,也会迎接挑战。”在她看来,也许“80后”作家的作品还不够成熟,但是现在就开始失望,未免太着急了。“写作者需要遵循自己的节奏,外界的喝彩和嘘声都不重要。”

对于自己文风的定位,张悦然意识到,“我以前的写作比较沉溺于自我表达,现在更多地投向周围的世界,或者更远的时空。”今年7月,《茧》出版。此时距离她的上一本长篇小说《誓鸟》出版,已经过去十年。《茧》讲述了两个生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年轻人,面对父辈、祖辈纠缠在一起的历史,各自追溯真相的过程。张悦然告诉记者,为了这部新长篇,她准备了七年。为何让读者等了这么久?张悦然解释,过去密集出版的作品让她感到,自己关于青春的本能、自我的表达都已经比较完整地展现了。她甚至觉得自己在过度表达中透支了青春,“我可能需要慢下来,去补充其他生活经验。”

“我之前写作得太早了,成名也太早,深感自己脱离生活,进入一种流水线的状态。对于艺术创作者来说,危险很大。”

已经多年淡出读者视野的张悦然,14岁开始发表作品。19岁时获得第三届“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随后相继出版《葵花走失在1890》《樱桃之远》《是你来检阅我的忧伤了吗》《十爱》《水仙已乘鲤鱼去》《誓鸟》等作品。到2006年,24岁的她已经是三部长篇小说的作者。

然而,就在最喧嚣的时刻,她却忽然沉寂。成名的压力让她觉得“和写作无关的事都是浪费时间。”各种活动让她感到空虚。“我之前写作得太早了,成名也太早,深感自己脱离生活,仿佛进入一种流水线的状态。也许这对于普通人是好事,但对于艺术创作者来说,危险很大。”她深感如此下去,“我靠什么写作?”

2009年,除了《鲤》系列主题书,不时写点短篇作品外,持续几年她没有新的长篇问世,外界的怀疑也多了起来,每次被人问起,她也有点回避的意思。2011年秋天,张悦然到美国参加一个写作项目,期间,她熟识了从捷克来的女作家米莲娜。只为写作辗转于各种文学营,米莲娜向她讲述了许多写作营的“浪漫故事”,她意识到作家身上脆弱、敏感的“戏剧性失真人格”是一种可怕的疾病。“文学是一种和日常生活不同的环境,我们长久地待在里面,可能变得越来越虚弱。”

回国后,她特别渴望庸常的生活,于是她开始学习做饭,养殖花卉,出去散步,去倾听、去观察。“有些职业作家会渐渐双脚离开地面,脱离实际生活,我希望外界的事情进入到我的生活里,甚至是改变我。”张悦然感到十分欣慰,“这七八年里,离开成名的原点,脚踏实地的生活,太宝贵了。”

“80后”这一波写作者,当年一起出道,有的人还在写,有的人走散了,昔日的同伴韩寒、郭敬明两人各自拥有愈发庞大的商业帝国。被誉为“青春文学三驾马车”的张悦然,此刻如何定位自己的事业?张悦然说她毫不犹豫地坚守文学阵地,“因为我喜欢写作,因此我的职业就是写作。”她觉得这是她生活中最重要的部分,“对我来说,坚持是毫无困难的,放弃才是困难的,确切地说,那根本是不可能的。”

随着年龄变化,一些“80后”作家感到不适应,对此,张悦然并没有感到过多的焦虑。她也从来不觉得自己需要什么转型,“我只是自然而然地写出自己想写的东西,我自己在发生变化,作品也必然发生变化。”

“回望过去,多年前自己写下的作品,有很多幼稚的地方,也有很多现在失去的品质,比如某种更纯粹,更炽热的东西。”

一部长篇需要写近十年,说明了作者对文学的慎重态度。张悦然感叹,“回望过去,多年前自己写下的作品,有很多幼稚的地方,也有很多现在失去的品质,比如某种更纯粹,更炽热的东西。”她感觉过去出书太草率了,那些青春文字留下许多遗憾。“把我那种抒情、华丽的辞藻推到了顶峰,看起来特别华美,又特别虚幻。”在她现在看来,“没有编辑介入,是完全不够的。”

张悦然认为,“80后”写作往往更多局限于自我经验,开始写作这部关于历史的小说时,也遇到过很大的难度,最初的时候,“觉得这个故事离我很远,但是渐渐地,很多童年的记忆和经验被召唤,注入到了这个小说里。”

张悦然说《茧》是她从父亲那里听来的一个“钉子”的故事。张悦然的爷爷奶奶都是医生,父亲在医院家属院里长大,父亲告诉他,“文革”时,医院发生过一件惨案,一个职工脑袋里被插入一根钉子。这根钉子插得非常巧妙,外面留下的伤口很小,也不会让人立刻死亡,很可能是医院里的同事做的。受害人慢慢陷入昏迷,成了植物人,警察没有找到凶手。

当时听了有点害怕,不想留住记忆,年龄渐长,这个故事却好像在她心里生了根,时不时跳出来,“冥冥中有种缘分,它好像希望被我记录。”张悦然说,父亲也曾梦想当作家,写的第一篇小说,就是钉子的故事。她说,在文学征途上,父亲给与她很多影响。在张悦然看来,受限于自我经验,其实不只是“80后”写作者的困难,而是所有写作者的困难。她意识到,对于每个写作者来说,都需要突破边界,去处理自己不熟悉的事,潜入自己之外的其他人。

张悦然坦陈,在写作的时候,主人公的状态和处境,牵系着她的全部感情。“至于我个人生活,并不会代入到小说之中。”所以“茧”这个名字,并非她个人的状态。不过,她也表示,“也许我们每个人,都在一个茧里。那种困束的状态,可能是我们每个人的写照。所以我们每个人都需要破茧而出,冲破现实困难的勇气。”

谈及当下的文学表达,张悦然有些感伤,“出版市场少了文学角度,多了商业利益。一方面各种莫名其妙的书大行其道,如同粗糙的习作。一方面,好的原创文学又很难出书,现在不知能留下些什么?”张悦然表示,忙完《茧》的相关活动,她会回到平静的生活中去,“我不想极度消费自己。”她透露,目前除了筹划将自己的作品《水仙已乘鲤鱼去》搬上银幕外,主要的精力还是写作,“我正在创作一部新长篇,是由《茧》延伸出来的故事,像是又一个起点。”

责任编辑:陈丽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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