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茧》;张悦然 著;人民文学出版社
在80后这一代作家中,张悦然是一个绕不过去的名字。距离上一部长篇小说《誓鸟》的出版已过去10年,喜欢她的读者一直在等待着她那支轻灵如梦幻的笔下,又能流淌出怎样的新故事。终于,这份长久的等待,等来了她的“破茧成蝶”。今年,张悦然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长篇新作《茧》引发评论界的热烈关注。人们惊讶地发现,张悦然变了。她拨开了梦幻的纱幕,已经站在了坚实的大地上,她的笔依然灵动,但更加成熟。她以80后的视角,通过两个家庭三代人的恩怨,追溯历史的创伤,展现出几代中国人的现实际遇与心灵困境,也为80后写作揭开了新的一页。
对自我的探寻
多了新维度
记者:你的作品开始挑战历史和记忆,让很多传统作家改变了对80后作家的印象,你觉得是自己改变了,还是他们误解了80后?
张悦然:这部小说的主题,确实和我之前的小说不一样。先前的小说,也许更专注于“我”。虽然那些虚构的故事离我很远,但那还是一种探向内心深处的自我挖掘。事实上,《茧》依然是一种对于自我的探寻,只不过对于历史的思考,使它多了一个维度。这部小说是关于“我从哪里来,我为什么成了现在的我”的。对我来说,这是很自然的转变。我们无法回避现实,也无法无视历史。当我们看到了它们,受到了触动,就一定会表达。没有哪一代写作者可以隔绝现实和历史而存在。但是他们会用自己的方式去表达,这种方式也许和之前的作家截然不同。我们可能不应该以固定的某种范式来要求作家展现历史和现实。
记者:莫言曾在你出版第一本小说集时说,张悦然小说的价值在于记录了敏感而忧伤的少年们的心理成长轨迹,透射出与这个年龄的心理极为相称的真实。如今你已从少年成长为青年,是不是不再打算停留在满足为一代人留下青春叙事上,对写作有了哪些新的方向?
张悦然:无论是从前的作品,还是现在的作品,我都在写自己所关注、有感情的事。伴随着写作,我度过了青春阶段,在那些作品中,很自然地留下了青春的印记,成长的轨迹。但是,青春从来不是我写作的主题,留下一代人的青春更不是我的写作目的。因为如此,我也没有想要告别“青春”。“青春”是人生最重要的阶段,它一定会不断来到我的小说里。一个不再青春的作家,依然可以不断去写青春,这是毫无疑问的。单纯以是不是在写青春,是不是在写成长,来判断一个作家是否成熟,恐怕是不正确的。
沉溺玄幻世界也躲不开
现实和历史
记者:当年80后作家群是风头正劲的一群人,如今有些已经成为了票房保证的电影导演。但相对于其他80后作家,你显得较为独特。是刻意要和他们有所区分吗?会涉足影视吗?
张悦然:我没有要刻意和任何人区分。在写作中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创作出有独特性的文本,这是作家和其他人区分的最好方式,也是唯一方式。
说到电影,我从前的一部小说,《水仙已乘鲤鱼去》正在改编成电影。我会参与一些工作。我个人一点也不排斥作家参与电影方面的工作。那对作家来说,是一种新的表达方式,会给他带来很多经验和冲击。我选择参与这项工作,完全是个人兴趣,和外界环境无关。
记者:现在IP改编盛行的影视剧里,90后、00后更愿意活在一个脱离时代背景、脱离历史的玄幻世界中,你怎么看待这种情况,他们是否能在超脱历史的环境中独善其身?历史相对于我们有哪些现实关系?
张悦然:历史并不是在我们意识到它存在的那一刻才存在的。它一直在影响着我们的生活,塑造着我们的人格。想要活在超脱于历史的环境中,是不可能的。我们应该去面对它,了解它,这是为了更好地了解我们自己。去面对历史,和父辈对话,是真正成长的一个标志。也许对于那些躲在玄幻世界里的年轻人来说,他们还没有发现历史的存在和影响。但是总有一天,他们会发现,巨大的现实和历史横亘在面前,怎么也躲不开,必须去面对。
不想留下遗憾 宁可写慢一些
记者:在《茧》的人物关系中,父女关系被评价为小说展开最充分也是最有意思的地方。随着年龄增长,你与父亲的关系是否也不断有新的认识?
张悦然:父女关系一直是我在小说中表达的一个主题。在《茧》里面,这种探讨变得更深入,也更完整,似乎追溯到某种根源性的东西。我写了很多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发生的事。那个时候,我父亲以及他周围的朋友所形成的某种知识分子的群像,深刻地烙刻在我的脑海中。尽管那时候,我只是个孩子,不可能完全明白他们的处境和遭遇,但是孩子的某种直觉和感受力,使我觉得自己非常了解他们。在现实生活中,我对父亲的理解,的确也有所改变。随着年龄增长,那种尖锐的、叛逆的东西渐渐退去,那些东西也许一直在妨碍着我对父亲的爱的表达。而现在,我变得更加理解他。我很想多和他交谈,或者只是听他说话,表达他的看法。而我对他想说的话,好像还是很难在现实中完成,似乎必须借助于小说。在《茧》里,女主人公写过一些诗,她说那是写给她父亲的信。我想《茧》或许也是我写给父亲的一封信。
记者:这部作品有很宏大的时代背景,要把几代中国人的现实际遇与心灵困境展开在读者面前,相当有难度。写这部作品的过程,是否也让你更清晰真切地认识了那个时代?
张悦然:在最初写这本书的时候,我关于一些问题的思考并没有很清晰。我是带着一些问题上路的。这部小说写了很多年,很多思考是在这个过程中慢慢深入,渐渐成形的。这个过程,确实让我更清晰地认识了时代,了解了历史。它对我的个人意义很大。事实上,这些思考并没有因为小说的结束而中止,它们会一直延续下去。有时候,一本小说写出来的部分固然重要,它没有写出来的部分同样重要。《茧》的结尾具有开放性,它好像指出了一个方向。沿着那个方向朝前走,我们需要去面对更多的问题。
记者:《茧》距离你的上一部长篇《誓鸟》已经过去十年。年轻时能很快写一部长篇,现在为什么需要这么长时间?
张悦然:如果降低对自我的要求,确实能够写得更快一些。坦白说,完成一个长篇对我来说,并不是困难的事。但是如何写出令自己满意的作品,让这一次关于这个主题的表达,充分而饱满,其实是很难的。这个小说,越写越大,越写越长。回头再看,先前的形式已经不再合适。这个时候,必须重新架构。所以有一个推倒重来的过程。或许并不是非要那么做不可,但我不想留下那么多遗憾,所以宁可重来,让自己慢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