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于1958年,1965年上小学,第二年便是“文革”爆发。当时,地处偏僻的农村,课还是上的。我从小学到初中,除了经常要以“学农”的名义帮生产队干活以外,基本上还是按课本上课。
识得几个字,就有了阅读的需要,并且这种需要是如饥似渴。然而,我家世代贫寒,家中就没有什么是带字的,除了糊在墙上的报纸。没书读怎么办呢?我打听到邻村有一户人家,家里收藏着好多连环画——我们那时都叫小人书,因此想方设法取得了人家的信任,每有空闲,便跑到人家去看小人书。那些小人书不仅有《三打白骨精》《三打祝家庄》《梁山伯与祝英台》《牛郎织女》,还有《智取威虎山》《王二小放牛》《邱少云》《小兵张嘎》等等,所以我的阅读,还得说是从看小人书开始的。
小学三四年级以后,小人书已经满足不了我了,因此开始了看“大书”的冒险。那时所谓的“大书”,是相对于小人书而言的,主要是指古典和现当代的长篇小说。我家自然是没有“大书”的,所看的书主要来自两个方面。一是哥哥借别人的。大我3岁的哥哥此时已经上了初中,经常会拿回来同学的“大书”,这个时候就便宜了我,我会和他抢着看,并且往往会比他先看完。另外就是我自己找别人借。打听到谁家有“大书”,我就会经常往人家跑,软磨硬泡,直到把书借到手为止。有时为了借到一本好书,还要帮人家做一点事情。有一年,我打听到附近村子里有一家人,家里有《红楼梦》,并且轻易不外借。我窥测了好久,最后,是帮人家打了一天的茬子(玉米的根部,秋收后留在地里,第二年春天用二齿钩子敲出来,用来烧火煮饭),才如愿借到手。以这种方式,到初中毕业,竟然也读了不少的书,比如古典四大名著基本是这时候初次读到的,其他的还有古代的《隋唐演义》《说岳全传》《小五义》《儒林外史》,现代的《子夜》《家》《春》《秋》《林海雪原》《烈火金刚》《苦菜花》《迎春花》等等;很难得的,偶尔还有外国文学的翻译本,但多是苏联的,比如《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茹尔宾一家人》;最奇特的,竟然还有《伊加利亚旅行记》,还有车尔尼雪夫斯基的《怎么办?》。那个时候不知道选择,也没的选择,能找到一本书,就是天大的好事,就如饥似渴、囫囵吞枣地啃完。
在那个知识饥渴的年代,农村基本没有什么文化生活。电影《地雷战》《地道战》可以看十几遍;一个大队的文艺宣传队演出就可以轰动十里八村;有一年县剧团在附近公社(相当于今天的镇)演出京剧《红灯记》,我们这些半大小子竟然跑了20多里地、翻过两座大山,以便看看真人版的李铁梅!这样的年代,有一本“大书”看看,就是很幸福的事情了!
对于当时的阅读,我也有很大的缺憾。一是没有字典,很多字就是读半边,有些不认识的字也就顺着读过去了,基本意思明白就算是读过了。这种读书的方式给自己留下不少“定时炸弹”,许多的字,似曾相识,不求甚解,即使意思是明白的,但到今天还会读错。第二个不足是由于处于穷乡僻壤,在早期的阅读中只能读到些小说之类,基本没有接触到古代经典。记得初中的时候有人借给我一套《纲鉴易知录》,但以我当时的水平,这书是无论如何也读不进去的,因此很快就还给了人家。不过这个书名我倒是记得很牢,大学毕业后,有钱买书了,很快就自己买了一套,浏览了一遍。第三是读书基本上都是看热闹。古典小说,《水浒传》《三国演义》《西游记》还好,《红楼梦》其实初次接触时大部分是不懂的,因此以后又回过头来读了很多次。
今天回想起来,那个时候的好书太少了,阅读条件太差了!当时基本上是碰上什么就读什么,根本不可能有什么系统,并且所读的书被人翻得次数太多,书前书后掉页、破损是常事,前言后记能保存下来就算好的了,有些书往往是在关键时刻,后面却没有了,那时的心情可真是提不起放不下啊。
回想此事,已是50年过去。今天当然完全不同了。改革开放以来,不仅出版社由不到百家增加到500余家,新书品种也越来越多,去年的新书出版已达20多万种。如今的阅读条件也非昔日可比。“全民阅读”连续多年写入政府工作报告,还成为国家重点支持的事情。遍布城乡的图书馆、书店、书屋,加上电子阅读的普及,使阅读成为随时可做的事情。我不仅考察过北京各区的图书馆,也考察过不少偏僻地区的中小学图书馆和农家书屋,那里的图书品种之丰富、阅读条件之完备,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出生的人难以想象的。在这样的条件下,读书应成为每个人的自觉选择。这里的关键是,要读好书、精品书、经典书,争取做到开卷有益,让图书帮助你成长,而非如我当年那样,饥不择食,不管什么书,拿过来就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