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昇：家训传统滋养的学术人生

韩昇，生于1957年，江苏省海安县人。复旦大学历史系教授、博士研究生导师、学术委员，父亲是历史学家韩国磐。

“我生长在一个百年家族，有自己的家族传统和传承，从小家里的老人总是在讲家训。现在来看，家训很有现代意义。”当谈起家训教育，复旦大学历史系教授韩昇不禁显出一种“迫切”的心情。在他看来，今天重视家训家风，重新确立文化传统，意义非常。因此，在研究中国古代史、东亚世界史、佛教史和遗传学之余，韩昇花费数年时间撰写了一部“副产品”——《良训传家》。可以说，研究中国古代的家训属于“无心插柳”，但于韩昇来说，正是由于自己悠久的家训传统，滋养并支撑了他的学术人生。近日，韩昇接受了深圳商报《文化广场》记者专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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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幼感受家训文化熏陶

“家教不但是人生的起点，而且伴随一生，时时刻刻影响着我们的行为举止。”韩昇系江苏省海安县人，而韩氏家族在当地是一个大家族。说及家族的历史，韩昇以族中人物韩国钧为傲。韩国钧，字紫石，亦字止石，晚号止叟。抗日战争爆发后，面对国难当头，韩国钧坚持抗日，多次拒绝出任伪职，遭到日伪嫉恨，被软禁至死没有屈服。“从这里可以看出，家训不但是为自己家族培养子弟，还要按照儒家说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社会大众服务。”

对于韩昇来说，也许父母的教育更让他感受到家训的春风化雨。而这也让他讲家训时，跟其他人相比更别有一番味道。韩昇幼承庭训，父亲是历史学家韩国磐。父亲的教导，使他对于家庭教育有着非常深刻的体会；而父母两家皆为江南大姓，涌现出许多在各个领域的精英，这也促使他从自身家族的角度出发考虑中国传统家庭教育的问题。“我家从小就订下比较严格的家规，从小的方面来说，比如要早起，行走坐卧自有礼仪，全家人到齐才能吃饭，夹菜时不能在菜盘里面挑挑拣拣，此中的点点滴滴都蕴含着很深的家教文化，对我们的成长很重要。”韩昇回忆说，父亲韩国磐常道“子孙自有子孙福”，除了大事，其他事情都交由他们自己处理。“这也是对我们自身能力的一种培养。父亲还教导我们要勤俭、爱人，让我们牢记一生。”

由于长期从事魏晋南北朝隋唐时期的世家大族研究，这一时期是世家大族崛起到衰落的重要时期，丰富的历史记载以及后世的诸多家族文献同样给了韩昇重要的启示。所以，在《良训传家》这部书中，韩昇就系统爬梳了传世的重要家训以及部分现存的家谱资料，结合相关世家大族的文献记载，将家训的内容融入历史情境中，用历史事实与家训内容相印证。并希望通过自己的历史研究展示诸家家训之精髓，给读者以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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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在乡村进行家族的调查

韩昇介绍，他曾经在乡村进行家族的调查，各地的宗族祠堂不少还保存着古家谱，至于像上海图书馆这样的大型收藏机构，更是收藏数十万种以上的家谱。这些古家谱往往开卷便有立家的格言，作为一个家族的宗旨，自立一格；后面则记载了治家原则，从家庭的基本礼仪规矩，到诸如立志、砥砺、知书、达礼、勤俭、谦和、兴善、除恶等方方面面，大大小小，无不尽心点拨，要求子孙代代遵守，照此规矩做人。“这就是今日统称的‘家训’。家训短的寥寥数语，长的卷帙繁多，在基本的道理方面大同小异，讲究忠孝仁义、行善积德，至于具体的为人处世、家庭教育等问题，则各有不同，充满人生经验的智慧。”韩昇说，除了这些正式的家谱家训之外，古人的家书、信札、童蒙教材，以及诗文、史籍等等，虽然不是专门的家训著作，但其中也包含许多教人处世的劝诫，生动而富有启发。对于家教的重视，古人留下了数量庞大的家训类论著，不是专门的研究学者，几乎难以通读。也因此，促使了他想把这些家训故事收集整理，抽取对于当代仍有启示、必须发扬的部分编写成书的心愿，因为这“有助于提高社会道德和人生修养，吸取培育少年儿童的经验，是非常有益的事情”。

韩昇对西汉开国皇帝刘邦对后代的遗训、汉武帝朝权臣霍光家族的覆灭、“关西孔子”杨震的家族兴盛、世家大族琅琊王氏百年传承等尤有感触。在他看来，从家族兴起的历史来看，能够骤然勃兴的家族，往往是军功起家，还有就是官场得意或者商贩牟利者，这些家庭原在民间，没有多少文化，因为风云际会突然崛起。崛起之后，能不能够长期延续下去，便是一个艰巨的课题。“大部分家族都衰落了。并不是他们想衰落，而是他们没有找到让家族延续下去的关键。他们有钱有势，溺爱子女，结果孩子长大后，不是为非作歹而锒铛入狱，就是挥金如土坐吃山空，其短者一代而衰，稍好一点的也逃不过‘富不过三代’的命运。”因此，韩昇强调，只有文化才能让家族立起来，而家训则令家族传承下去，文化不绝，香火不断。所以我们常常能够在家族祠堂大门见到高悬的巨匾写着：诗礼传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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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量翻阅并研究传世家训

在大量翻阅传世家训的基础上，韩昇认为家训具有高度的真实性。在他看来，家训不是用来对外吹嘘和自我标榜的东西，它们只在家族内部传承，付诸实践，反映了千百年来中国人内心深处的价值观和人才观。它不同于一般说教的书籍，读起来觉得亲切，而且踏实可靠，融合了社会的行为准则和家族的处世经验，很少有大话虚饰，其中不少是秘不示人的独家心得。

“家训还具备有效性，它经过了千百年实践的检验，造就了一代又一代中国人，在古代世界文明中从来引领潮流，不曾落伍。”韩昇介绍，像古代的弘农杨氏，自从东汉出现了号称“关西孔子”的杨震以来，严谨持家，诗书耕读，代代出人物，绵延数百年，为世人敬重。近代如曾国藩、梁启超等家族，是我们能够亲眼见到的实例。“曾家自曾国藩兄弟以下，190多年间，涌现240多位有名望的人才，没有纨绔子弟或者败家子。梁启超本人是近代承前启后开风气的大学者，九位儿女，有三位院士，另外几位也是著名的学者专家，成为众人交口称赞的家庭。”

然而，对家训敬而重之的韩昇，事实上也注意到古今生活习俗变化甚大，故他认为不要拘泥于形式遵守家训。“古人主张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早起早睡。因此，家训中不乏要子弟天亮即起的规矩，晚起会被长辈训斥为懒惰。而在当今社会，许多人工作到深夜，早上迟起成为常态。要把古代家训严格套用在今日，恐怕有不少年轻人难以接受。”

此外，韩昇还强调，不要用功利之心读家训，以为既然是家族内部秘而不宣的训示，一定有什么高明的绝招。“创建汉朝的刘邦临终留给儿子的遗书非常简练，告诫儿子好好读书，本分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