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我的东西将来传给谁好

藏书藏品成鲁研新热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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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藏浮世绘》;北京鲁迅博物馆 编;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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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藏书志·古籍之部》;北京鲁迅博物馆 编,韦力 撰;中华书局

鲁迅逝世八十周年之际,北京鲁迅博物馆相继推出了《鲁迅藏书志·古籍之部》《鲁迅藏浮世绘》二书,立足于藏书藏品,试图探究鲁迅的审美观和文艺观,乃至去解读其人,这个角度前人甚少涉猎。本月,一场鲁迅藏外国版画的展览也在国家典籍博物馆拉开帷幕,不难看出,藏书藏品正逐步成为鲁研的新热点,而展览以“引玉”为名,不仅是指鲁迅引入异域之玉,似乎也巧妙暗示了藏品为我们了解鲁迅思想的抛砖引玉之功用。正如北京鲁迅博物馆常务副馆长黄乔生所说,整理研究鲁迅先生的藏品,对于确立“现代中国文化人所应具备的修养”极具参考价值。

先生亦是藏书家

鲁迅并非以藏书家闻名于世,或许只能说是因为其在文学上的造诣太高,而让世人忽略了他的其他身份。在《鲁迅藏书志·古籍之部》的作者韦力看来,鲁迅当然应算作一位藏书家,“其实鲁迅先生的一生勤于购读,所藏丰富,不仅如此,我在整理的过程中更是发现先生还非常熟悉目录版本学。”

新中国成立后,鲁迅藏书主要归集保存于北京鲁迅博物馆,一则为了集中保管,二则考虑到北方天气比较干燥适宜保存。北京鲁迅博物馆现有鲁迅藏书四千零六十二种,约一万四千册,这还未算上与鲁迅的日记书账查对时存有的一部分缺失。

对于鲁迅藏书的整理,最早可以追溯到1959年。是年,北京鲁迅博物馆编印了《鲁迅手迹藏书目录》(内部发行),将全部的图书按形态分为三部分:中文古籍、中文平装和外文。上世纪九十年代,北京鲁迅博物馆就已经开始对鲁迅藏书进行系统的整理、编译和出版,其成果部分刊登在《鲁迅研究月刊》《鲁迅研究资料》上,也出版了《跨世纪的文化选择——鲁迅藏书研究》一书。此外,还编译鲁迅藏书精选,近年又影印了《鲁迅藏百衲本二十四史》等。

黄乔生透露,博物馆一直有将《鲁迅手迹藏书目录》出版的计划。近年,这项工作又一次提上日程,原计划对每本书做简要介绍,写成类似“书目提要”一样的文字,并配上书影。“与此同时,我们还在进行一个鲁迅藏书研究的项目,对其中一些与鲁迅创作和思想发展关联较多的图书,进行专题研究,请研究者撰写提要乃至专题研究文章。”

这个项目的难点是外文书和古籍。鉴于外文书语种多,数量大,学科分布广,北京鲁迅博物馆聘请了美国、德国、日本等国的专家学者参与。在研究过程中,学者们逐渐有一些新发现,随之提出了一些新观点。例如鲁迅对进化论的接受过程、鲁迅与日本汉学的关系、鲁迅及左翼文艺运动与外国红色刊物的联系等等,都有成果发表。“这些研究文章,比原来计划的‘提要’字数多,有的篇目深入延展,已经具有研究论文的性质了。”黄乔生透露,目前日文方面已有三四十篇的成果,英文也有十几篇,德文最少。原本预定于今年八十周年纪念完成的项目,随着研究的深入而不断推迟,“近来我们有计划组织这些学者们一起开会讨论,现在《鲁迅藏书志·古籍之部》的问世,宣告作为古籍部分的工作已经告一段落,其他两部何时能与之合璧?希望2019年我们可以看到吧。”

观其藏书知其人

《鲁迅藏书志·古籍之部》首印两千册,短短两个月内已经被抢购一空,这一匹“黑马”让出版社和韦力都有些始料未及。

《鲁迅藏书志·古籍之部》脱胎于《鲁迅藏书漫谈》,这本书是十余年前韦力依据《鲁迅手迹藏书目录》,将鲁迅所藏之古籍进行提要式介绍所写文章的结集。然而目录所载的信息较少,细节不全,韦力当时的撰写有一部分是根据猜测和经验写作而成的。这一次,有“鲁博荣誉馆员”之称的韦力得以进入鲁迅书库,亲自翻阅了鲁迅的藏本,另起炉灶重新写就的《鲁迅藏书志·古籍之部》,不仅纠正了当年的一些误读,并且结合了鲁迅思想变化、学术取向、个人趣味乃至购书过程,在不显刻板的同时,其叙述较原本的漫谈风格也变得简约提炼。

观其友,知其人。书是人类最好的朋友,那么观其藏书,对于研究鲁迅的意义不言而喻。“通俗点来讲,人的智慧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而是从他累积的阅历和阅读中获得,从中萃取并最终形成自己独特的世界观。”韦力认为,研究鲁迅的藏书是鲁研必不可少的一部分。“鲁迅的确是说过自己受了古书之害,劝青年人不读或者少读中国书,但这是在什么样的语境下说的?是调侃还是愤激之言?我们决不能片面地看待。”实际上,中国古籍在鲁迅藏书中占了最大比重,光是《世说新语》他就收藏了六个版本。由此看来,鲁迅不仅读古书,而且深受传统文化和古典文学的影响。

过去被符号化了的鲁迅,他的藏书也长期被冷落。或许现在是时候换一个角度,反过来破题,从鲁迅读的书去逆向解读这个人乃至他的思想。归根究底,鲁迅是一位不折不扣的严谨学者,他在现当代文学上的成就离不开深厚的国学底蕴,而这底蕴则离不开他所读的书。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鲁迅藏书志·古籍之部》的热销也就不无道理了。

美术修养迹可寻

除了对藏书的整理,近年来北京鲁迅博物馆也加大了研究整理出版鲁迅藏品的力度,在美术藏品方面,陆续出版了《鲁迅藏外国文学名著插图本》《鲁迅藏外国版画全集》《鲁迅藏拓本全集》《鲁迅编印版画丛刊》等书。今年更是推出《鲁迅藏浮世绘》,以为纪念。这些封存了很久的藏品以高清图像复现,配以多位学者的解说,图文并茂,深入浅出。

鲁迅收藏的浮世绘被整理出版,也引起了人们对浮世绘的关注。通过这些浮世绘,人们能够更全面地理解鲁迅的美术观念、美术活动的资源。在《鲁迅藏浮世绘》中为读者做总体介绍的学者、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董炳月先生介绍说:“日本浮世绘曾经受到中国民间版画的影响,其中包含着许多中国元素。从这个角度看,又是中日两国美术文化的交流问题了。”

众所周知,鲁迅青年时代留学日本,他的美术视界也是在那里得到了扩展和深化。据统计,1926年至1936年间,鲁迅购买浮世绘书籍十七种三十三册、单页浮世绘三十幅,获日本友人所赠十二幅,囊括了日本浮世绘大师的诸多代表作品。

而此期间恰与鲁迅倡导新兴版画运动的时间重叠。有趣的是,浮世绘几乎没有参与到鲁迅的木刻运动中去,在他公开发表谈论美术的文章中甚至从未提及过浮世绘。董炳月认为这恰恰反映了鲁迅文艺观、审美观的复杂性,“鲁迅追求文艺的社会功能,他的‘新木刻’运动强调了版画的实用性,而浮世绘并不具有改造社会意识形态的功能,两者并不一致。鲁迅的审美观虽然具有丰富的社会属性,但他也并不否定纯粹的艺术价值和审美价值。”

鲁迅的美术修养,说起来也是有迹可循。晚年,鲁迅在翻译果戈里的《死魂灵》时,就极其注重书中插图的选择配合。1931年鲁迅创办“木刻讲习会”,拉开全国规模的新兴木刻运动,对现代艺术有着重要的贡献。虽然他既不刻也不画,却并不影响其成为中国美术界纪念的重要人物。

中西兼通之文艺

如果说,鲁迅的藏书对于研究鲁迅的意义显而易见,那么研究鲁迅的美术藏品呢?黄乔生给出了这样的解答:“鲁迅不光是一位文学家,他更是世界范围内的一名文化大师。如果说中国古代文人须具备的修养是‘琴棋书画’,那么现代中国文化人拿什么作为标准和参照呢?用鲁迅作为范例的话,我认为是‘文学艺术的中西兼通’。”据介绍,鲁迅的藏书里,光是和艺术类有关的外文图书,就达五六百种,由此可见一斑。

在董炳月看来,鲁迅藏书、藏品受关注的主要意义在于能够帮助我们重新认识、全面了解鲁迅,进而帮助我们理解传统文化。“在学问的层面上,鲁迅是注重传统的。这对于相关领域的学术研究,无疑也会有很大推动作用。比如,研究汉画像,鲁迅的藏品大概是最好的对象。”

鲁迅晚年写给日本友人山本初枝回信中的一段话,总结了他对浮世绘的看法,由此可窥先生长期累积的鉴赏经验下的审美体悟——

“关于日本的浮世绘师,我年轻时喜欢北斋,现在则是广重,其次是歌麿的人物。写乐曾备受德国人的赞赏,我读了二三本书,想了解他,但最后还是不了解。然而,适合中国一般人眼光的我想还是北斋。我早就想引入大量插图予以介绍,但按目前读书界的状况,首先就办不到。贵友所藏浮世绘请勿寄下。我也有数十张复制品,愈上年纪人愈忙,现在连拿出来看看的机会也几乎没有。况且中国还没有欣赏浮世绘的人,我自己的东西将来传给谁好,正在担心中。”

幸运的是,新中国成立后,鲁迅的藏品都被保存下来。传给谁好的问题显然已经解决。但其中到底要传达些什么呢?且让我们从他的藏品里再次细细领会吧。

责任编辑:陈丽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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