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家青：《和王世襄先生在一起的日子》

作为文物大家王世襄先生得意的入室弟子，作者从游王世襄先生三十余年，亲炙其深厚学养和大家风范。书中所记皆为第一手材料，文字流畅易读，京腔韵味浓郁，幽默笔触中浸出深厚情意。

田家青的《和王世襄先生在一起的日子》一书，写尽一代学人的风范。

《和王世襄先生在一起的日子》

不同于一般意义上写王世襄先生和家具的书，这本书通过生活细节的刻画，讲述王世襄先生不一般的故事，把王世襄先生的人格魅力写得风趣嫣然的同时，也把中国家具文化论述得入木三分。

要了解真实的王世襄先生和品读真正的中国家具文化，则田家青先生的这本书，是不二之选。

家具艺术与中国木作哲学

首先来看田家青所展示的，他与王世襄先生对明式家具的认识。

“明式家具的成就，可以一句话来概括：五千年汉文化的精华孕育在物质上的表现。其地位，本来应等同于书法、绘画、瓷器、玉器。应该特别指出的是：从艺术史的角度来看，明式家具，实际上已远远超出家具的范畴，本不应仅仅被算作家具，而应被视为中国汉文化精神的代表性器物，其地位有多高，可想而知。”

田家青的家具专著《清代家具》，三联书店，1995年11月出版

如今谁都知道明式家具很美很好，但是在多数人的眼中，这种所谓的明式家具之“美”，恐怕只是时下的明式家具价钱很贵而已，其真正的美究竟是什么，则非一般人所能体会。一件艺术品能成为艺术品，必然要求观赏者和体验者拥有一颗艺术之心。而艺术之心，并非虚无的矫揉造作，其本质，是对生命的审美。因为艺术的前提是生命哲学，惟有体察和探索生命之奥的人，才能理解艺术的价值和艺术的美感。那么，中国人的生命哲学是怎样的呢？这一点，田家青在书中以家具为例，讲得再好不过了。

田家青（左）与王世襄（右）在一起

“中国人奉行天人合一、物我相融的精神。以木器来说，木头的本性就是有收缩变形。因为十分难对付，对此，中国人和西方人采取了不同的处理思路。西方人采取的是强硬的‘征服’，钉子钉，螺丝钉拧。结果‘倔强’的木头依然变形。鉴于木头是顺纹变形，他们又把木头切片，做成三合板、五合板，让木头自己跟自己较劲，但多少年后，这些胶合板必然在木头一年三百六十五日的抗争下开胶完蛋。最后西方人没了辙，干脆把木头彻底粉碎打成渣，掺上胶和树脂等等，再做成压花板或是密度板。这回倒是给征服了，但是木头也死了。中国传统的人文精神，视木头和木器与人一样，是有生命的，按照对待人、对待亲友一样的态度去对待之，因此才造就了辉煌的中国木器体系。”

读这段文字，尤其是读到“这回到是给征服了，但是木头也死了”这句时，不禁洒然一笑。田家青的论述，可谓抓住了中西哲学的本质区别，即中国走心，西方走物，中国内悟，西方外求。中国哲学以温和的态度，与人与物，做最真诚的沟通。首先是个人反求诸己、修心致诚的“明明德”，然后是待人的真诚和待物的“尽物之性”，最后则是“赞天地之化育”、“与天地参”的天人合一。正因为中国哲学是如此温情、如此真诚、如此高妙，才逐步造就了明式家具的内敛静穆之美。

讲中国家具的艺术与哲学，是田家青这本《和王世襄先生在一起的日子》的一大亮点，书中鲜活案例和精彩观点迭出，读来十分有趣，顿生豁然开朗之感。

田家青家具作品：紫檀云头纹小条案（图片提供：中国嘉德）

王世襄先生二三趣事

王世襄的一生，“好玩”的事情太多了。然而，这些真的都是他在“玩”吗？人云亦云者都说王世襄是“京城第一玩家”，其学问都是“玩”出来的，这种认识，虽是戏言，也未免邪乎。

《和王世襄先生在一起的日子》这本书的另一个亮点，就是讲王世襄的故事了。田家青师从王世襄先生三十余年，显然对此最有发言权，因此能写得最本质、最风趣、最真情。

田家青向王世襄“抱怨”社会似乎已经进入到不再学习、不再看文字的阶段，“写书真冤”。可王世襄对此却没有忧虑，非常坦然。他认为文章和书都是神圣的，粗制滥造、乱出烂书是罪过，而没有人看书，倒没什么大不了的。王世襄说，学术性的文章和书籍，本来就不是给所有人看的。不够水准的人，还不配看呢。这类著作面对的是历史。只要有人看懂，能承传下去，就够了。“你看，这些书，若按照每年有十个人看，一千年下来还有一万个读者呢。关键是书有没有历史价值，是否值得承传下去，而不在乎当今有没有人看。”王世襄如此说道，诚然大家风范。

书中还有一件有趣的事令人印象深刻。有人景仰王世襄，就给他雕塑像，结果弄巧成拙，竟然雕了一座半身人高的木雕“王世襄”，强拉着送到王世襄家里去，搞得王世襄夫妇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好让这个吓人的木雕“王世襄”静静地躺到真实王世襄的床底下去了。

王世襄评论田家青家具的书法

诸如此类，王世襄的故事，在这本书中比比皆是。例如先生因为“胆小怕事”，在唐山大地震期间一直躲在衣柜里不敢出来，老年疑病偷偷委托田家青购买血压计等等，读来温馨有趣。

文化大家都很好玩。为什么呢，因为其对于人事物，看得透、解得真，其“好玩”不是故作姿态，恰是没有任何姿态的真性情的“真人”的演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