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东坡

《苏东坡和他的世界》，王水照 著，中华书局

《苏东坡和他的世界》是王水照先生苏轼研究成果的辑录，是学术研究成果的通俗化、普及性转化。全书分为上下两篇，上篇是“王水照苏轼研究”，下篇是“王水照讲东坡诗词文”。上篇基本从王水照先生的学术论著和随笔中摘编，较为完整地介绍了苏轼的生平、创作生涯、诗词文特点、文化性格等等。下篇则选取了苏轼的部分代表作品，对其创作背景、含义等进行了阐释。

纵览全书，王水照先生旁征博引、深入浅出，读完后对苏轼的性格和作品都有了更深的认识和体悟。王水照先生将苏轼的人生思考路径概括为“苦难—醒悟—超越”。历经两番在朝—外任—贬居的轮回，在大起大落、几起几落的人生之旅中，尽管思想面貌和艺术面貌经常变化，但苏轼始终拥有一种旷达乐观的心态，承认悲哀又超越悲哀，最终达到雨既不惧、晴亦不喜，宠辱不惊、泰然自若。这种精神境界和人格魅力让无数人敬佩，与他的作品一起，900多年来在中国文化史和人文史上产生了不间断的影响，这种影响是永远的。

全书让我受益最深的有三点。一是王水照先生对宋词豪放与婉约之争的见解。他提出这两者不是对艺术风格的分类，而是对传统词风或维护或革新的两种不同趋势，是革新派和保守派的区别。苏轼以诗为词，把原来用到诗歌里的题材、内容、风格引入到词当中，用诗的方法来改革词和词体，突破了宋词在酒宴上供歌女演唱助兴、香软浓丽的既定功能与风格，拓展了词的境界。“豪放”是外在风格的变化，更重要的是实现了词在题材、内容上的突破，不再只有“晓风残月”，更有“大江东去”，不仅能风花雪月、清歌皓齿，还能咏史明志、慷慨激昂。

二是王水照先生将苏轼的文化性格概括为“狂、旷、谐、适”并作了鞭辟入里的分析。特别是关于苏轼笑对人生厄运的超旷，他认为苏轼以“坡仙”名世，其性格的实在内涵主要就是旷。苏轼一生贬居黄州、惠州、儋州三地，不断经历大喜大悲的反复交替，越发领悟到人生的底蕴和真相，旷达性格日趋稳定和深刻。比如关于“人生如寄”的感慨，王水照先生讲苏轼的诗词中共9次出现了“吾生如寄耳”的句子，前人多因此而生发出人生短暂、人生无常的悲凉之情，而苏轼却从人生为流程的观点出发，仍能由消极转积极，从人生如寄中看到逆境痛苦也是转瞬即逝的超脱，实现悲哀的扬弃。还有很多分析不一而足，值得反复阅读学习。

三是王水照先生对很多小而真的问题作了细致深入的讲解，有理有据、有益有趣。比如对“一蓑烟雨任平生”“春江水暖鸭先知”“徘徊于斗牛之间”等著名词句的阐释，他既引用了历史上诸多学者的评述观点，又给出了自己的独到见解，解开了我很多囫囵吞枣的疑惑。关于“一蓑烟雨”，他认为这不是实指一身蓑衣，而是将“蓑”作为量词进行艺术化使用，可以指雨量，与此类似的还有“一犁烟雨”“一篙春水”等等。遗憾的是关于“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到底苏轼是自比冯唐还是魏尚，王水照先生没有给出自己的倾向，让我牵肠挂肚。

年少读书时往往很难真正体会到古诗词之美，大多为了考试而背诵，现在有了更多人生经历感悟，又开始主动从这些既熟悉又陌生的词句里找寻慰藉，希望可以有幸与这些伟大灵魂有穿越时空的共鸣。苏轼讲，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而吾与子之所共适，苏轼又讲，江山风月，本无常主，闲者便是主人。我想，赏景如此，读书亦如此，只有智慧的“闲人”方可超越庸碌的日常，成为无边风月和无涯书海的真正主人。

得闲读书，能有这样一本名家毕生研究的辑录，带领我们品读永远的东坡，何其幸运。正如王水照先生所说，苏轼是一个常读常新、充满不尽魅力的对象，仍然存在尚待开掘的领域和话题，面对目前兴起的“东坡热”，希望经过各方面的努力，能从“日日热”走向“日日新”。我想这也是我们每个读者的愿望，让永远的东坡历久而弥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