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笔为刀为剑 为玫瑰为火炬

《纸上乾坤》  李舫 著  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

《纸上乾坤》是一部充满了创作热情的“特殊访谈录”，作者将自己定位于一个以笔为刀、为剑、为玫瑰、为火炬的创作者。她将自己对时代的观察凝练到那些具有代表性的人与事之上，从当下社会出发，将探询的话筒递到近代艺术史上那些赫赫有名的天才面前；然后越过了他们的花叶纷繁，溯流而上，回归了中华传统文明的主体叙事，试图探寻铸造我们民族恒久不灭的灵魂之根基的所在。

读罢这本“访谈录”，很难将作者与她笔下的诸般人事割裂开来。很多时候，她和他们以同一个频率呼吸，她进入了他们喧嚣之外寂静而具有力量的本质，不管是喋血腾冲的抗日远征军，还是老子与孔子极富冲击力的会面与交锋，抑或诗人雷抒雁沉痛地感受着一株小草的分量……还有那些遥远异域的画家、雕塑家、作家和学者们：弗里达、康定斯基……这种“深掘式”创作，让沉浸于其中的读者能够漫步于历史的长卷，徜徉于生命的宽阔，与历史人物展开一场场深入而平等的对话。从这个意义上来讲，这是让普通人走近圣人的第一步。

《春秋时代的春与秋》一文，通过描述老子和孔子的交锋与参照，暗合了第一辑“天行有常 大道争锋”的深刻主旨。知天道，却并不消极因循，而是慷慨啸傲、大道争锋，多么积极昂扬的开场，充满了历史发展的乐观主义精神。

儒道两家的思辨，极大地影响了中国数千年文化的冲突与交融，作者笔墨酣畅，激情澎湃地写下了春秋齐国吸纳了众多学人的稷下学宫流变，聚焦夜郎国勃兴与衰亡之秘，纵论大宋王朝在景德元年的发展与变革……文字顶天踏水而来，中华文明就这样浩浩荡荡、以不可阻遏之势涤荡着我们的心胸。而行文的冷静和情绪的饱满之间恰形成了一种冰与火的对照，皆因任何经过时间锤炼的事物，原本就是无谓悲喜的中性存在，越是好的写作，越懂得不必将自身的情绪加诸于其上。作者注视着这大段大段呼啸而过的历史，回过头来提醒她的读者：不妨将现有的“注视”增加几个角度，想想在那些时间节点为何会出现那样的“人”与“事”，而其中蕴含的“仁”与“势”又是如何互相造就，偶然或必然地形成了我们的历史，促成了中华文化浩荡绵延的独特气质。 

第二辑《月满冰轮 人踏阳春》着重书写风土胜景、文化遗产及中国现当代人物。这一辑中人事纷繁，但作者即使在抒写主角们所取得的极大成就时也不忘突出其背后的“清冷”，非寒意不能突出人世间深沉复杂的诸般况味。其中《相声这幅画的留白处》是一篇异常精悍的短章，如八大山人画枯梅，笔力遒劲，只从一角处着墨，将“笑”之背后“哀恸”描摹得异常动人。作者取李文华老先生八十高龄拜师一段——先生罹患喉癌二十余年，早已不能发声，为求有个师承，颤颤巍巍地拖着氧气瓶对着马三立先生的蜡像拜师，一代相声大师此刻只能以特殊工具震动气管来发声：“我要向马老师学习。”令人不忍卒读！而作者点到即止，这种悲怆的留白同样令人动容。

第三辑标题《行行避叶 步步看花》，语出唐代王勃的《春思赋》。王勃少小成名，两度被贬，写下这首《春思赋》时正好游历蜀中以抒怀心中的忧郁愤懑。“行行避叶、步步看花”，看似轻松惬意，其实暗喻人生之困顿多艰。但即使困顿，人生朗阔大步而去的精神也永不止息。后王勃溺水惊悸而死，但《滕王阁序》等经典咏流传的篇章将永远闪耀在历史的天际。作者用这一名句来统领第三辑的西方近代艺术史代表人物，显得别有深意：凡·高、弗里达·卡罗、贾科梅蒂等西方艺术界的巨星，从来都不是命运的宠儿。他们饱经现实和精神的忧患，以巨大的勇气将自己的人生断然打碎，像泼溅的色彩般投入这轰轰烈烈的历史洪流中去。而历史钢铁色的面孔总是无情，他们不断地被否定、抹去、摧毁，而又重来，最终将死亡与艺术凝结成一种永恒的孤决之美！直至那刻，命运之神才微微低下头颅，给予这些献祭了自身的赤子最后一声温柔的、轻轻的抚慰。在这一辑中，我们学会了“坚韧”，只有强有力地扼住命运的咽喉，才能够百折不挠地锤炼思想，直至真正地拥抱理想。

而全书第一辑第一篇是讲述中国远征军浴血奋战的《苟利国家生死以》，充满了深意。文中的“滇西战役”是一个缩影，中华民族历经数千年繁荣、动荡和重生，始终不曾断绝且越来越走向繁荣昌盛，所依靠的不正是这种有血有肉的精神吗？在充斥于当下的浮躁潮流和琐细日常之外，我们需要回归到宏伟的思想和精神的源头中去，进行一次新的涤荡、复苏和自我强壮。这才是文化的终极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