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旅作家余戈及他的“滇西抗战三部曲”。
云南的松山、腾冲和龙陵,是1944年中国远征军在滇西对日军实施战略反攻作战的核心战场。以滇西战场的胜利为先声,中国的抗日战争也拉开了胜利的序幕。军旅作家余戈历时十二载,先后完成并出版了“滇西抗战三部曲”:《1944:松山战役笔记》(2009年)、《1944:腾冲之围》(2014年)、《1944:龙陵会战》(2017年),以“微观战史”的翔实叙事,为读者了解这段波澜壮阔的历史提供了一份“导游手册”。
对战史资料发掘和考证
据了解,中国远征军滇西反攻作战是抗战以来正面战场唯一一次获全胜的大规模进攻作战,以滇西战场的胜利为先声,中国的抗日战争拉开了胜利的序幕,但这段用血与火凝成的光辉历史,曾经不为公众所熟悉。“我承认自己所干的是个良心活儿,是在做一份功德,但这首先是做给自己的,因为这段历史让我偶然撞到了。虽然我并非历史专业出身,但却是现役军人和以文字为职业者,若像普通游客那样闪身走过,我将一生心理难安。”余戈说,做良心活儿,就得有做良心活儿的态度、方法和标准。经过12年的摸索实践,他就有了对于“微观战史”的种种思考和感悟。
余戈表示,所谓“微观战史”的操作,首先是对于战史资料的发掘和考证。70多年来,中日各方的材料都散落在那里,特别是网络时代为搜寻资料提供了极大便利,但还是很少有人能下决心以“囊括”为目标去搜集,更少有人投入耐心去仔细拼接。而这正是爱好历史收藏的他极有兴趣并比较擅长的事。因此,这份晚做了几十年的“战史拼图”工作,让他在面对大量第一手资料,且对敌我双方全知的新鲜视角上,体验到了“再造历史”的感觉。
“但是,战争实在是过于特殊。作为人类大规模的暴力活动,战争的原始记录本身就存在先天缺陷,比如极为凌乱和不准确,且敌我双方记述差异极大。为了尽可能逼近真相,‘史料批判’的工作就比其他题材复杂得多。你会发现,更多的情况是需要完整呈现一个复杂的过程,而不是单纯去证明一个清晰的观点;有时模糊数学所研究的‘混沌’状态,恰好是战史表述所需要的‘精确’。”余戈指出,战争的“第一现场”是战场,因此“微观战史”所记述的一切必须能够“落地”。在案头工作之外,构建在军事知识、地理知识基础之上的战场田野调查,也显得极为重要。这类似于军事活动中的“参谋旅行”,对他是极有吸引力的事情:“眼前是硝烟炮火,脚下是河流山川,敌我双方浴血搏命的一幕幕场景,枪林弹雨中倒下的一个个身影,在冥冥之中呼唤引领你穿越时空,将纷乱复杂的人间壮美大剧拼接还原并再现……”
理解“艰苦卓绝”的血肉意义
记者看到,余戈在书中运用战场“日记体”,按日推进,每一场大小战斗发生地的方位坐标,敌我的进退迂回,各股战斗力量的人员构成,双方得到的空中打击与支援情况,阵亡官兵的数字及修订,甚至日军残兵的逃亡路线,都得到了详细的追踪呈现。叙述中同时涉及敌我双方的战斗作风、战斗意志,每一次局部战斗的进退得失等,通过翔实的历史细节还原出了一幅“真实战史的血腥拼图”。更加难能可贵的是,他在书中通过大量的注释、图表、引用文献,包括报刊文章和网站资讯,向读者展示了他甄别、运用史料的过程,和力求做到无一事无来历、无一处无根据的努力,其描述的精微程度称为“战争考古学”亦不为过。
在“滇西抗战三部曲”200多万字的篇幅中,余戈以冷静、克制、准确、细致、缓慢的叙事,真实还原了七十年前中国远征军在滇西反攻战场上的几乎所有战斗,旨在描绘艰辛、繁难、曲折、残酷的战争图景,使后来者了解“八年抗战”四个字中所包蕴的一切,理解“艰苦卓绝”的血肉意义。
尤要一提的是,为实现心目中“微观战史”的构想,余戈一方面将视线从统帅人物的办公桌转向战役、战斗的前沿战壕,多次赴滇西实地考察,获得了大量由亲历、亲见、亲闻者提供的事件、人物细节;另一方面,收集整理了中日美三方大量关于此次战役的战斗详报、地方史志、新闻通讯、战地电文、“三亲者”回忆等史料。在此基础上,他通过甄别、比较、考订等细致的技术工作,对敌我双方战史进行“互参”,修正各自记录中的错谬,使史料严密“接榫”,为读者一点点廓清迷雾。从史料爬梳到田野调查,“都是为了达成高标准的史实重建”。
有评论称,事实上,在“滇西抗战三部曲”推出之前,国内几乎没有典型的战役史专著,只是在台儿庄战役、孟良崮战役、上甘岭战役等一些著名战役中,有个别严肃的战史文本,业界著述多为宏观军史、战史,战役、战斗的叙事领域则被“纪实文学”垄断。由于种种原因,国内战史的微观研究著述长期付诸阙如。诚如历史学者杨奎松指出的:“从余戈2009年《1944:松山战役笔记》出版以来,中国大陆一批中青年业余战史爱好者……陆续开始推出一批颇有分量的战史著述。”因此说余戈的研究带动了一个方向,“滇西抗战三部曲”的出版推动了一种历史著作“品类”的兴起,或许并不为过。
余戈表示,史实重建,远比隔着时空发表高论更重要,前者应是史学的真谛,后者常常是自作聪明的臆测和饶舌。古代的历史因为史料所限,很难做到微观境界;但近现代史的不少题材,因了史料的细致丰富性,是可以做到微观的。“只有在微观境界,你才能真切感到史学其实具有数学、物理学的某些特征,才有一些做‘科学’的体会。但是,史料越是丰富,就越是杂芜,泥沙俱下;‘史料批判’工作的挑战性就越大。甄别还原历史细节,就如同刑事侦探,寻找和确认证据,成为这一工作的核心;同时,对于世道人心的体察、想象能力等,也成为构建‘事理逻辑’至为重要的功夫。这时候,所谓文科和理科的分野早就不存在了,逻辑能力和想象能力缺一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