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药师》;张炜 著;人民文学出版社
《独药师》是张炜的第二十部长篇小说,也是他成功施行中年变法,另立高标的重磅力作。
《独药师》是一部题材新巧的奇异之书。在盛产神仙传说的山东半岛,长生术有着几千年传统,是近乎现实的存在。为此张炜用了二十多年时间进行实地查访,搜阅相关学术史料,据此写成了仙气氤氲的《独药师》。它堂而皇之地涉入了为正统文学所撇弃的“旁门左道”,以实录的笔法叙写了一段取自野史轶事的炼丹修仙之事。
《独药师》是一部写异人异事的志异之书。中国的文学传统向来不乏神话野史志怪传奇,让我们游目骋怀的往往是那些有别于庸材俗物的至人至物,是告别了冗赘生活的灵魂出窍和精神转世。这样的作品往往蕴含神性,指向永恒,自然具备了一种形而上的意味,为这匮乏的世界增添了一些意外的生趣和辽远的念想。《独药师》大体与普通人的平凡生活无关,它所涉及的人物除了未曾正面出场的神仙前辈、革命党大统领,主要就是和独药师以及和他发生关联的一些非常之人——他们皆非通常意义上的凡夫俗子,不是温饱无着朝不保夕的蝼蚁小民,而是试图超越、改造、救疗或卫护社会现状(或人生限度)的养生家、革命者、医士/基督徒及官方统治者,他们不必受制于衣食之忧甚至性命之虞,故而可以打破生存的枷锁樊笼,寻求存在的根本命脉。
所以,“独药师”其人就像最为关键的药引子,这个几近于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家嫡裔,因为异乎寻常的古怪身份,结交的也是些不落尘俗的古怪分子,形成了一个相对封闭的古怪圈子。季昨非是一个贾宝玉式的悖论性人物。他坐拥偌大家业,却不通仕途经济,不晓人情世故,小小年纪就成了深居大宅的“季老爷”,跟他关系最密切的人,便是听其使唤的家丁女仆,这种大观园一样的生活环境自然把独药师养成了长不大的贾宝玉,让他始终难以成年,一直都处在没开窍的混沌状态中。然而正因他的未成年,不开窍,才为《独药师》注入了充沛的叙事活力。可以说,整部作品的起承转合便是循着“独药师”的“成年—开窍”完成;当然也可以说,小说的内在线索其实是一个“试错—犯错”的成长过程。主人公季昨非不断“犯错”,不断“开窍”,终于成长为走出大宅、追赶至爱的人。因此可以说,《独药师》貌似写了一个养生家的秘制人生,写了一群怪人的生死传奇,实质上,却是写“人”的养成,写“人”的觉醒和复生。
除了题材之新奇,人物之异样,文本之独到,《独药师》更有其耐人寻味的内在肌理,张炜不仅写出了纷繁的时代气象,而且写出了弥散于时代背景中的鲜活气息。比如,人物的吃食、穿着,都有讲究,哑女的木槿花上衣,被褥上的芍药图案、茉莉花香,洗手间里曼陀罗的气味,旧樟木的气味,小公马的气味,医院里石炭酸液的气味,莫不调动着读者感官,有如亲历。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细枝末节,为小说增添了无尽的韵致。简言之,可以概括为:爱力与暴力的传奇变调,养生与革命的神奇交响,人性与神性的痛切呼应,异史与信史的绝美融合,堪称可以照亮灵魂的立命之书。